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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妖夜莲华传》---作者:樱桃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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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1 12:03: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秋深了。
  月华如水,冷冷地铺泻下来,流过疏朗的树影,支离地映着崎岖的山道。
  这里是由蜀中入滇藏的盐茶古道,蜿蜒盘旋着将川、滇、藏三角地带的大小城镇与荒山丛林串连起来,内地的行商通过马帮,经这条路把茶叶和其他货物运往滇藏,换回黄澄澄的沙金。
  行路难。
  山险水恶,在古道途经的深山中,陡崖下,激流河滩旁,时时可见人马的森森白骨。恶劣的天气,杀人越货的劫匪,剧毒的瘴蛊虫豸……若不是胆豪气壮的马帮汉子,若不是以命博财的商人,如何敢走这一条要命的路。
  风飒飒。
  那奇特的、仿佛在冷笑,又仿佛在呜咽的风声,嘲笑着人类永远的欲壑难填。
  照在路上的惨淡月光,是黄金与白骨混杂后的浮色。
  
  
  夜未央。
  远处传来不知是谁的脚步声,沙沙的踏在枯叶上,几声凄厉的枭鸟夜啼,扑簌簌惊飞,没入远方的暗沉。
  一个萧索的身影在路边站定了,斑驳的树影下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双明亮坚定的眼睛在发着光。他侧了头看着右边的山壁,“鹿岭驿”三个褪色的石刻朱漆大字几乎全部隐没在层层的藤蔓泥苔下。
  一抹淡淡的微笑浮现在他唇边,只一瞬,随即又被秋风吹去无踪。他将黑色的斗篷又裹得紧了点,拢着双手,低着头,一步步走下山来。
  
  
  鹿岭驿就在山脚下,小小的驿站只有两排破旧的平房,山石砌就的围墙歪倒了大半,可以看见院子里有人升起了火堆。
  红红的火光跳跃着,于是就有了暖意。
  虽然那勉强算是门的木板早已朽烂不堪,但是穿黑斗篷的人还是在上面轻轻叩了叩,门内的喧闹声停了停,有人喝问:“是谁?”
  “我是过路的,想借个地方歇脚。”门外的人轻咳着道。
  “进来吧。”
  穿黑斗篷的人慢慢推开门,带进来的冷风吹得院落中的落叶一阵旋舞。
  火堆旁的众人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这人身材纤细如少年,也许是夜晚风寒,他披了件厚厚的斗篷,把整个身子都裹住了,一顶软兜风帽遮去了他大半边脸,只见得他苍白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清澈淡漠的凤眼。
  他反手带上门,慢慢走了进来。
  
  
  在火堆旁歇息的是一伙马帮商客,约莫十几个人,围着毕毕剥剥烧得正旺的火堆,一边还烤着肉。马帮首领手托着旱烟袋正吞云吐雾,旁边坐着个胖胖的商贾,看样子可以作主的就是这两位了。穿黑斗篷的人向他们微微躬身道:“两位大老板,在下流落荒山,借宝地歇一晚,打扰了。”
  那人说的是中原口音,声音清朗,看来年纪也不大。
  马帮首领冷冷审视着他,终于点点头,旁边的商贾倒是一团和气,笑道:“坐吧,都是出门在外的人,这里原也没主人,都是借过的,来,一起烤个火。”
  几个伙计往旁边让了让,空了点地方给他坐,他道了谢,坐下了,尽量不占地方地缩在一旁。
  “看你的年纪也不大,怎么一个人走盐茶道啊?”商人看起来倒是一团和气。
  “我跟同伴们走散了。”那少年有点无奈地道。
  “我说呢,敢独自走盐茶道的不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就是走岔了路的。这里路险得很,你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我们要往川中去,如果同路的话,我们捎带你走,也方便点。” 也许是因为少年的中原口音让商人觉得亲切,他的话多了起来。
  “好,那就多谢了。”少年好象很累的样子,垂着头也不多话,只是偶尔低咳几声。
  “你没事吧?觉得风冷的话进去睡,不过那几间破屋子又脏又臭,待不住人,还是在外面烤火比较好。反正天气还不算太冷,是不是?”
  “嗯,这里很好。”少年道。
  
  
  火堆上架着的肉快烤熟了,香气四溢,商人深深嗅了一下,舔舔嘴唇,叫道:“娉娜,你衣服换好了没?肉熟了,出来吃吧!”
  “哎,来了。”屋子里居然有女子娇声应了,门板吱呀呀一响,一个年轻女子袅娜地走了出来,挨着商人坐下。
  这女子的出现,就好象在火上浇了一勺子油,泼喇喇将夜色照亮了。
  她穿了身鲜红的衣裙,披了件白狐裘,衬得一张嫩生生的瓜子脸蛋娇艳如花,身段窈窕如细柳,笑得好甜。
  “还冷不冷了?”商人搂着她,疼爱地道。
  娉娜娇声道:“暖和多了。”她顺势猫一般偎在了商人怀里,拢了拢鬓发,露出耳珠上碧璨的翡翠坠子,翘得染着蔻丹的纤纤十指如兰花,剥了只橘子一瓣瓣地喂给商人。
  一边却用那双妩媚的眼睛悄悄往少年这边瞟过来。
  在盐茶古道行商的都不会把家眷带在身边冒险,看她的行为容止,是什么出身也揣想得出,应该是在半路跟着商人从了良的青楼女子吧。
  喂完了橘子,娉娜又从火堆旁的革袋中倒了酒在碗里,端给商人,甜笑着:“这里好冷清啊,怎么连驿丞都没有呢?”
  商人道:“因为这里破落很久了,听说山上有妖怪出没,把人都吃光了……”他故意作出个狰狞的表情。
  娉娜格格娇笑起来:“那我们岂不是送上门的美味了?”
  商人也大笑了起来,摩挲着她的脸:“象你这样的宝贝,吃了太可惜了,就算是妖怪也舍不得吃你的。好丫头,来,给我唱个曲儿下酒。”
  娉娜眼波流转,扭捏了半晌,看把大家的胃口都吊得老高了,才从鬓边拔下根亮晃晃的金簪子,敲在皓腕上的玉钏儿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合着拍子,启朱唇,露银牙,娇滴滴唱了起来:
“小冤家!
前月咱别在了春水坝
可可的让俺把泪花儿洒
香粉儿顾不得搽
懒懒的蓬着乌油油的发
清减了不思饭与茶
任猫儿叼走了白罗袜
朝也思、晚也想,想得俺心里如针扎
做甚么还不早归家
恨恨的咬着银牙儿骂
骂着你这小冤家
盼归盼到几时罢
手绰着绣鞋儿占鬼卦。”

她的声音娇细软甜,曲调缠绵,就象是糯米糖般牵扯着,咬字虽然有些不准,却别有一番妩媚风味,听得人身子软洋洋的。
商人听得喜笑颜开,在娉娜的脸上捏了一把,还未来得及赞许,忽听得有个男声和道:
“趁年少好风流,如花美眷只一刹
凭多少山盟海誓,忽忽儿都成假
今日牡丹,明朝杜鹃,拥上锦榻
乱攀折郎心胜铁,说恁么痴情只笑杀。”

那歌声清朗,堪堪的一个薄悻子口气,众人一惊,循声望去,一个白衣男子坐在半塌的矮墙上,摇着扇子正自得其乐呢,见大家看过来,才笑道:“真是难得啊,居然在这深山里得聆佳音,不禁和了几句,哈哈!”看他那旁若无人的样子,就象是个走马章台的佳公子,在为力捧的名伶叫好。
  说着,他已跳进院子里,全不顾别人防贼一般的目光,那几个马帮汉子已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此人长身玉立,俊眼修眉,风姿潇洒,在这样的穷山恶水,象他这样能将一袭白衣穿得纤尘不染,也是少见的。只是,在这荒山野店,又怎么会钻出这样一号人物来了?
  白衣男子向大家团团一揖:“在下偶经此地,被歌声吸引了来,真是唐突了,诸位莫怪,莫怪!”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大咧咧地在火堆旁挤坐下,端详着对面的娉娜,赞道:“唱的好曲子,歌好,人更好。刚才没有惊吓到小娘子吧?”
  娉娜好象想笑笑,却只是低了头,向商人身边靠了靠,垂下眼帘,不说话。
  白衣男子对着脸色难看的商人道:“这是你的女人?老板好福气哪!”
  商人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道:“过奖,过奖。”
  “哪里,哪里。在下姓朱,当然,不是野猪的猪,是朱红的朱。” 朱公子为自己的幽默感笑了起来,虽然没人跟着笑。
  朱公子一双眼睛贼溜溜的不住瞟着娉娜,她不自在地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旁边的马帮汉子都有点挂不住了,咳了声,抽了锋利的解腕尖刀出来掂掂,又片了片烤架上的肉,如切豆腐,端的又利又快。
  朱公子瞥了他一眼,深深吸了口气:“好香啊……”眼睛却盯着娉娜,也不知道是说肉还是说人,笑容竟有些诡异。
  商人不理他,却叫着那少年:“年轻人,要不要吃点东西?”
  那少年身在屋檐的阴影里,低着头,缩着身子,仿佛已经睡着了,听得商人唤他,抬起头道:“我不饿,多谢。”
  朱公子象是才发现有这么个人在旁边,打量着他,诧道:“你也是过路的?”
  少年点点头。
  “贵姓?”
  少年随手在空中划了划,潦潦草草,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字。
  朱公子苦笑道:“这位倒真是惜言如金。”
  少年眼尾好象弯了弯,随即又别开头去。
  朱公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随即嘻嘻一笑,又去撩拨那娉娜:“小娘子方才唱的那首曲儿,叫什么名字?”
  娉娜细声道:“没名字……这首歌本是贱妾楼中一个姐妹所做……”
  “哦?那她后来等到了情郎没啊?” 朱公子一径不依不饶,着实有点讨厌。
  “没……那男人负了心,于是她就跳了井。” 娉娜冷冷地道。
  “……这样啊……” 朱公子好象也觉得有点自讨没趣,讪讪地抓抓头发。
  一时间又沉默了下来。

[ 本帖最后由 忧郁的熟鱼片 于 2006-3-2 10:1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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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1 12:03:37 | 显示全部楼层
风卷流云,寒意越来越重了,没有人说话,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那种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的况味越来越浓了。
  月亮慢慢自云中露出了脸,那月中桂影竟泛出些许暗红色,恍若凝固的血斑。
  一声悠悠的叹息声响起。
  却是朱公子抬头看月,低叹着:“血影之月出来了……今儿是十五了罢?”
  马帮首领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什么是血影之月?十五又怎么样了?”
  朱公子微笑着扫了他一眼:“连血影之月都不知道,你怎么在盐茶道混的?在这山里行路的规矩,有道是,十五血影出,不过鹿岭驿。啧啧,奇怪,怎么今天来送死的这么多呢?”
  娉娜“啊”地低叫一声,把身子向商人偎得更紧了。
  马帮首领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莫非你是道上来踩盘子的?”他的手下喧哗起来,纷纷跳起身,拔了刀子出来。
  “踩盘子?我还踩锅子呢!我说,你们也太假了吧,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是什么东西!” 朱公子悠然道。
  下一刻,他已拔身跃起,他原来坐着的地方已插上了明晃晃的几把刀子。
  刀身在月光下微微摇晃,反射出冷冷的光。
  朱公子站在院中老树的枝桠上,身形随着枝干的上下起伏而晃动,衣袂飘飘,唇边噙着一丝冷笑。
  血影之月是这山中奇异的天象,每逢闰年九月十五月圆之日,有一个时辰,月华必是鲜红色的,任何妖魅都会被月光照出自己的影子来,通常在这个时候,鹿岭驿方圆几百里内,妖魅潜形,不敢露面,生怕被看出原形,损了修为。
  “你,”他指指马帮头子,“想必成精不久,所以不知道血影之月能照出一切妖物的魄影吧?看看你们自己的脚下……”他唇边浮起冷笑,一个个地指过来:“还有你,你,你……”
  他看向娉娜,微微挑了挑眉:“当然,少不了你,美人儿……”
  “你们难道都忘记自己不是人了么?”他又加了一句。
  
   话音刚落,就有一阵寒风厉啸而过,那烧得正旺的火堆一下子变成了幽蓝色,仿佛是来自地狱幽冥的鬼火,映得火堆旁的众人脸色发青,神情诡异。
  朱公子依旧一副悠闲的样子,等着他们的反应。
  但他们偏偏就这样静止不动了,就好象扯线的木偶被卡断了线一般,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
  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响起。
  娉娜笑得花枝乱颤地站起身来,居然还抛了个媚眼给他:“原来如此,这地方连月亮都会捣鬼啊,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能看穿我的布置那,浪费我的时间,你可真不是个好人呀!”
  朱公子冷笑:“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吗?这些鬼东西根本就不能说话吧,都是你一个人在发声操纵,可是他们的喉咙与肚腹都没有起伏的!”
  娉娜的手放在商人的头顶,轻轻摩挲着,听他如此说来,轻叹一声:“看来这些东西真是没用,留着也是浪费啊!”下一刻,喀的一声轻响,商人的头已经被她拧了下来。
  没有血喷出来,他象个麻袋般向后倒了下去,扑起一阵灰尘。
  月光下,两人就这样对峙着,她笑得那么媚,眼眯眯的,嘴角翘翘的,那妖艳的红色胭脂,一直涂到眼梢,媚得如一个妖精。
  不,她本来就是个妖精。
  手里还抛上抛下着一颗死不暝目的头颅。
  朱公子叹了口气:“这么美的女人居然是妖怪,真是可惜啊。”
  “象我这么美的女人,不是妖怪才可惜呢。我问你,为什么要跑来这里坏我的事?” 娉娜侧了脸瞟向他,纤指一旋,那颗头颅已飞向他。
  朱公子轻轻对着那头颅拍了一掌,也不见他如何用力,那头颅却已爆成碎片。他却微一皱眉,避过了那爆开的粉末,落下地来。
  “坏你的事?我有吗?你这么煞费苦心地布置,难道不是为了捕杀我这个漏网之鱼?”
  “为了你?” 娉娜嘴角一撇:“你算什么东西?充其量一只不成气候的玄狐,值得我这么费事?”她的笑容充满了讥讽。
  玄狐?那是传说中极有灵性的一种妖狐,颇有修炼得道的,难道这英俊的年轻人就是玄狐所化?
  朱公子轩起眉,忍了忍,又道:“那我问你,你们暗罗刹城的人,为什么跑来我们这一带,还几乎杀尽了这里的精魅?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娉娜对他的怒气无动于衷,娇慵地打了个呵欠:“你倒有几分眼光,识得我是暗罗刹城的人。只是你问得忒也蠢了,我们暗罗刹城的人哪里不能去?本来你们这个破地方请我来我也不愿意来呢……只不过我领了城主之命,要在这里堵截一个人,因为无聊嘛,所以我顺手杀几个山里的妖精玩玩,哎,它们实在是太弱了,所以不知不觉就把它们杀光了……对了,狐狸不是很聪明的么,怎么你还巴巴的赶回来送死?”
  朱公子气得浑身发抖。他是世居在这里的玄狐族中最优秀的成员,前段时间离开这里出去办事,族中却忽然遇袭,等收到族人的求救讯号赶回来后,族中已是全巢倾覆,就连别的妖族也没几个剩的。经过查探,才知道鹿岭驿来了暗罗刹城的人。
  暗罗刹城是魔族中极为强悍霸道的一个派系,普通的妖族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向来是对其敬而远之,也不知鹿岭驿的妖族们是如何会招惹到他们,以至于全遭了毒手?悲愤之下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来复仇的,却未料到对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自己族人的牺牲,难道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吗?!
  “好,你们够狠!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朱公子咬着牙道。
  “哎呀呀,我胆小,可不禁你吓,” 娉娜娇笑着拍了拍手:“这样吧,你若能打赢它们,再来收拾我好了。”
  随着娉娜的击掌声,那些呆立的“人”又开始动了起来,仿佛在跳着一种奇异的舞蹈,从各个奇怪的角度扭动着身体,它们的皮肤下好象有什么东西要戳刺而出,骨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原来……它们是……” 朱公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它们。
  “是啊,其实这里以前是个黑店哦,它们都是被害死在这里的人,我只是将骷髅拿来用用而已。对了,这里还有个很有趣的别名哦,”她指了指院中角落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碑,字迹模糊,依稀可见古、月、木几个字,“是骷髅栈,很美的名字吧?”娉娜格格娇笑起来:“我真喜欢这个名字。”
  月光下,随着它们的怪异舞蹈,它们身上的衣服开始裂开,一块块地连着朽烂的皮肤掉下来,最终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摇晃着、屈张着手足,向朱公子站立的地方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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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1 12:04: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公子冷冷地看着它们,双手自腰间一擎,“呛啷啷”一声清响,手中各多了一把泛着淡红光芒的短刀。
  那是玄狐族最强的成员才能拥有的红罗双刃,那窄窄薄薄的刀身微微有些弧度,象是女儿家的红唇浅笑,刀法却是狠辣得如同毒蛇的利牙一般。
  他长啸一声,扑向骷髅们。
  红罗双刃以奇异的角度绕着白骨盘旋,一刀刀砍在骨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折声,骷髅们一具具地倒下,但是随即很快就又蠕动着拼拢,站了起来,再次靠近。
  “哎呀呀,你这样是不行的啦,” 娉娜笑了起来:“除非是让它们粉身碎骨,否则的话,你要一直砍下去,那可就累死你了。”
  朱公子冷冷看了她一眼,缓缓交叉了双刀,环顾四周,站在原地任它们包围上来,当骷髅的指爪即将把他抓住时,他的身影一晃,不知如何的,竟从包围圈子里消失了。
  “幻影术?” 娉娜喃喃。
  朱公子的身形忽然出现在骷髅们的身后,厉叱一声:“红罗旋风斩——”双刀以极快的速度自后破空而至,骷髅们的腿骨顿时被斩成粉碎,站立不住,咯喇喇倒成一片。
  死未休,即使它们已不能站立,仍是用手掌爬地,想抓住朱公子的足踝。他冷笑了一下,一脚往离他最近的那具骷髅踩下去,将一支手骨踩得粉碎。
  娉娜轻轻拍着手:“哟,没想到你还很强嘛,果然不是绣花枕头。”
  “我跟族人不一样,我是最会打架的那只狐狸。” 朱公子望向她,有点凄凉地笑了笑:“就凭这几个烂骷髅,还对付不了我。”又是一脚踩下去,某具骷髅的肋骨全部碎裂。
  “我本来也没指望它们,它们主要是我拿来拖延时间用的……” 娉娜侧了头看看火堆,娇笑道。
  朱公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色变:“不会的,刚才我还验过,烟里没有毒啊,难道你……”
  “对,火堆里焚的是嘉南草叶,本来是没毒的,但是,跟死人的尸骨碎末混在一起后,就成了毒烟……你看看,这黑衣小子早就被毒倒了,真可惜,看样子他应该是很美味的,这样就不能吃了呢……”
  朱公子脸色发白,他运了一下大周天,发现丹田中又酸又麻,已提不上真气来,力量在不断流失,持刀的手竟然有些微微发抖,果然是中毒了。他屏住呼吸,脑海中已千百个念头转过:到底逃是不逃?留一条命复仇,还是索性就这样跟她拼了?
  娉娜眼珠子一转,又道:“说来,你也算不错的了,身手好,也有点小聪明,这样吧,给你个活命的机会,来做我的手下怎么样?”
  朱公子狠狠啐了口:“休想!”
  “那你是想把性命送在这里了?” 娉娜发现他的目光游移着寻找自己出手难及的死角,笑了笑,抚摩着身上华美的的白狐裘:“我是不介意你送死的,玄狐的皮毛丰厚美丽又难得,对了,这个大概也是你的族人之一吧?我记得是只非常漂亮的母狐狸呢,我剥它皮的时候它还没完全死去,四肢都在抽搐呢,呀哈哈哈……”她仰面放肆地大笑起来。
  朱公子双目赤红,明显被激怒了,他又想起了刚刚赶回族中居住地时,那不分老幼全部尸横遍地的惨状,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跃起挥刀向她斩去:“恶魔!你,你竟然敢!”
  娉娜甜笑着看他暴怒着扑过来,又轻哼了句:“小冤家……”她如在亭榭歌舞般婷婷一个转身,流云飞袖,“叮”的一声轻响,将他的双刀格开:“你中毒那么深,刀上已无力了,蠢狐狸,娉娜的歌岂是那么容易听得的?”
  朱公子脸色一片灰白,他感觉到身子已开始不听使唤了。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想用幻影术退走,可是身形一晃之后,娉娜已拦在了他面前,手挥处,他的红罗双刃脱手坠地,下一刻,她的手已掐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巧巧地将他举了起来。
  朱公子无力挣脱,死死瞪着她,娉娜那双纤美白嫩的手,此刻却是追魂夺命的魔爪。
  “你修炼了多久?既然你能够幻化人形,起码应该有三百年以上的道行了吧?不想被我把脖子拧断的话,就乖乖地吐出你的内丹给我,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 娉娜柔声道。
  做梦!当我傻的啊,吐出内丹,你只有更快下手杀了我。朱公子闭上眼睛,心中冷笑,我宁愿自戕,爆裂内丹也不会把它给你的!
  “你不愿意么?哎呀,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我要给你下点禁制,省得你死得太快。” 娉娜见他没反应,手上一紧,一股冰冷的气流涌入朱公子体内,他顿时觉得全身都好象被绳索缚紧了一般,连气脉都凝滞住了,他怒视着她,这下自己真的连自杀都不能够了。
  娉娜空出了一只手,温柔地摸到他的身上,微笑道:“可惜了这张脸……”
  下一刻,朱公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原来娉娜那看似柔弱的手指如利刃般撕开了他的左胁,他的肌骨在她的手下就象豆腐般脆弱,她将整个手掌都探了进去,游刃有余地在他体内翻搅着,五脏六腑都被她搜摸了个遍,朱公子倒是颇有骨气,叫了一声后就死死咬着嘴唇不出声,可是那种非人所能忍受的疼痛让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一点点往上缩,抖得就象俏皮丫头鬓上的串珠花。
  热血不住地流下来,染了她半身,娉娜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退出手来,血淋淋的手上拈着一颗鸽蛋大小,散发着濛濛紫光的珠子。
  娉娜娇笑着掠了掠鬓发,脸上因此也染了一块狐血,看上去充满了煞气,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左右端详着这颗珠子,还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啧啧赞叹:“你修炼得不错嘛,这颗内丹怎么也得五百年的修行才能炼出来啊,也罢,为了感谢你助我增加了功力,我就给你一个痛快好了!”手上用力,已是半昏迷的朱公子的脖子发出了格格声,随时会如芦秸般折断。
  忽然,有一点红光闪闪,飞快地向娉娜的面门直射过来,她一侧头,堪堪自耳际擦过,娉娜惊呼一声,捂着脸,好象被什么烫到了似的,将手上的朱公子远远抛开,怒道:“什么东西!”
  朱公子重重摔在了地上,勉强想站起来,又踉跄着滚倒,只得伏在地上不住喘息着。
  娉娜摸摸面颊边,尤自火辣辣的疼,看向朱公子,冷笑:“没想到,你还有两把刷子嘛!”
  “……刚才不是我。” 朱公子喘喘地道:“真是笑话,要是我有反击的能力,早就跟你拼了。”
  “那是谁?” 娉娜的声音尖利起来。
  “他。” 朱公子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那火堆:“起来吧,你这么有本事,还装什么死啊。”
  “……看来好人真是做不得。”伴随着一声轻喟,那本来已经倒在火堆旁的黑衣少年缓缓站起身来:“我本来想再休息一会儿的。”
  “毒烟都已经被你悄悄冲散了,还歇什么呢?看在我帮你解决了那些讨厌的骷髅份上,你救我也是应该的。” 朱公子笑着,血却不住地从伤口里涌出来,只能皱着眉按紧自己肋上的伤口。
  黑衣少年点点头:“可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我本来想一上来就对付她的。” 他冷冷一笑:“当时我看你报仇心切,才好心把她留给你的,没想到……”
  “没想到我这么没用……” 朱公子苦笑着接道。
  “你身手这么差,又那么容易被激怒,以后还是别这么冲动比较好……当然,要是不找人打架就更好了。” 黑衣少年的声音清柔细弱,损起人来倒是毫不含糊。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嘴巴很毒啊?” 朱公子翻了翻白眼,再这样下去,自己没有流血而死,也要被他气死了。
  “你也一样,要是再不闭嘴养气,血就流光了。” 黑衣少年走到他身边,俯身在他肋下轻拍了几下,喃喃念了几句,那伤口便奇妙地止住了血,少年不再和朱公子说话,转向娉娜。
  
  娉娜站在旁边,听得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话,娇艳的脸上,煞气越来越重,她挥开披着的狐裘,甩去外衣,露出里面一身鲜红的短衣短裙,魔女那白嫩柔软的腰腹与四肢裸裎在冷淡的月光下,诱惑而又带着不露声色的杀意。
  “你是谁?”她寒声问。
  黑衣少年只一笑。
  抬头看月。
  娉娜反在背后的右手伸了出来,先前那一柄掩在衣裘中与朱公子过招的细眉挽月长刀,在月光下泛起青寒的光芒。
  刀身横曳,在她那雪白而有着优美弧线的大腿上慢慢磨擦而过,虽然没有声音,却有着冰冷的金属反光,如同她的眼睛,妖冶而冷酷。
  然后她就如同一朵飞卷而来的妖云,和身扑上来。
  青色的刀光闪烁,狠辣辣地自下而上反挑,迫不急待地想把黑衣少年开膛破肚。
  黑衣少年旋身轻叱,一团烈焰忽然自他手中爆起!
  那是一柄软剑,灿金与赤红的炽烈光华交织吞吐,柔软细韧如灵蛇,绕着娉娜的细眉挽月刀盘旋而上,那股青芒顿时被包裹其中,失了光彩。
  黑衣少年手腕一翻,剑身一搅,竟将娉娜连着刀一起挑飞!
  朱公子大声喝起彩来:“好剑法!”
  娉娜灵活地一个凌空翻身,纤腰一折,细眉挽月刀回刺过来,黑衣少年一个飞快的仰身避过,娉娜立刻空门大露,少年抬手,剑锋在那一截白生生软馥馥的腰腹上浅浅地一带,就如同在白瓷瓶上勾勒缠枝红牡丹般,立时在她的肚腹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娉娜负痛,娇声嘶叫一声,跌落地上。她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将手举到面前,一片殷殷血红。她从未吃过这样的亏,这一惊不小,恨恨地盯着他,嘶叫:“你到底是谁?是谁?”
  
  黑衣少年手一动,那软剑立时隐入袍袖中,默然而立。
  朱公子也闭了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这少年的手段也太厉害了,刚才那一剑,只要他多往前送几分,就可以让娉娜肚破肠流,可是他为什么故意留了手?自己先前只是见他眉目异常韶秀,不类常人,才有些留意他,没想到真的被这少年救了一命,莫非他……
  半晌,黑衣少年的指尖一捻,一朵小小的青莲花状的火焰在指间燃起,他弹指,青焰徐徐飘向娉娜,照亮她的眉眼,妙媚不再,只余一片阴森森的鬼意。
  “你说你叫娉娜……其实,是频那吧?暗罗刹城城主座下的频那鬼王,久仰大名。”
  “啊!”她尖叫一声:“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家主人,是叫你在这里拦截我的吧?到现在还没想到是我?还是你在这里杀生的日子过得太逍遥了,忘记你的任务了?” 黑衣少年的目光如针刺般讥诮。
  “你是……”频那不敢想象,眼前这个气息宛若常人的少年,普通得如自己享用过无数次的人类血食,就是自己奉命截杀的对象?
  “我是……” 黑衣少年轻声回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仿佛连他自己都不愿听到,只有最后的两个字,比较清晰——“……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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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1 12:05:34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可能!不可能!” 频那尖叫着,她那张俏脸扭曲得再没有一点人形:“你怎么可能是莲华,你几乎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是诛魔千百的闇焰莲华?”
  “这位大姐,能否告诉我一声,莲华是谁啊,听上去好象很了不起的样子?”朱公子忍不住插嘴道。
  “莲华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个流落江湖的普通人而已。” 莲华轻笑了一声,扬起头,一直遮掩着他面貌的风帽落下:“只不过,他若是遇到了暗罗刹城的魔族,却定是不肯轻饶的。”
  月光下,他的面容极为清俊秀美,虽然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神情却带着和年龄不符的深深倦意,在他那漆黑长发披拂下的肌肤苍白得几乎透明,仿佛许久未见阳光,即使是在这样惨淡的月色下,也在拼命汲取少得可怜的光与热。
  但是,吸引着别人目光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另一样东西——在他的左半边脸上,一道鲜红的伤痕正在慢慢浮现,如同一支邪恶而隐形的笔,在他脸上描画,那笔划细而浅,却是弯曲如蛇,繁复盘旋,自他眼角蜿蜒至嘴角,渐渐爬过了整半边白皙的左脸,显得说不出的诡异,那仿佛是一个邪异的符咒,散发着不祥与妖氛。是了,也许这少年本是一个屈死的厉鬼,被贴上降魔的符咒,却被他逃脱,那符纸虽已化散,那朱砂却永远烙在了脸上;又或许,这少年是一朵被月魄吸尽了艳色的红莲花化身,万般挣扎后惨淡收场,只能保住最后的一抹鲜红……
  
  看见他脸上的这个伤痕后,频那忽然平静了下来。
  “果然是你。真好,终于等到了。”她微微一笑:“传说中的‘闇焰莲华’,我们城主的‘贵客’。”她站起身,拢了拢鬓发,微微躬身行礼。
  莲华的声音带了些许的萧索:“是我。你终于等到了我,你们这一众见不得人的暗罗妖鬼。”
  “见不得人啊……嘻嘻,好象这话也同样可以用在阁下的身上嘛,听说你脸上的伤痕,只要是在月光下,就会出现?怪不得你要蒙着脸呢……啧啧,真是可惜。”
  莲华轻抚着自己的左脸,居然毫不在意地笑了:“这个其实也没什么,我又不是女人,对容貌没那么在乎……不过,你们城主有交代过什么话吗?”
  “什么话?”
  “不要提莲华脸上的伤疤,否则,你会后悔的。”他微笑着道:“可惜,现在说晚了,还是,你已经有了必死之心?”
  朱公子看着莲华的笑容,忽然感到有些寒意。这个少年,脸上虽然在笑,眼神却是那么冷酷,仿佛无论是谁,都可以杀之不悔。
  “幸好我不是他的敌人。”朱公子竟忍不住这样想。
  夜风凌冽,愈加有一股杀意弥漫。
  
  频那娇笑一声,终于再出手。
  她那红色的身影一晃,没有上前,反而向后疾退,风烟顿生,莲华身周数尺内,全部被浓浓的黑烟笼罩。
  伸手不见五指。
  莲华闭上眼睛,他早知频那不会束手就擒,是以早做了防备,此烟虽毒,一时半刻也不会侵蚀到自己,手腕一动,缠在臂上的软剑“碎邪金”已握在手中,只待她来袭。
  左侧空气中传来微微的波动,他身子微侧,软剑无声无息地刺了出去。
  “格”的一声轻响,那明显是刺到了什么硬物而不是血肉,背后一声轻笑,紧接着就是刀刃的破空之声。
  莲华不慌不忙,好象一早已知道刺到的是频那抛来的骷髅,脚步错动,身形一旋,堪堪的让过刀锋,左手在胸前飞快地结了个手印,顺势推出,轻喝道:“着!”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黑烟中,一团红光燃起,在地上翻滚着,却是频那中了莲华那一掌,身上陡然起了烈火,她在地上打滚想扑灭它,可是那火光如影随形,炽烈无比,在这情况下她也无法再驱动阵势,莲华衣袖拂出,黑烟渐渐散去。
  频那伏在地上的纤美身子微微颤抖,慢慢抬起头来,她的样子变得很狼狈,身上一行是焦痕一行是尘土,鬓乱钗横,仿佛被莲华的红焰掌打伤了,娇靥上带着几点泪痕,咬着嘴唇,目光流转,看上去楚楚可怜,娇弱不胜。
  朱公子不知不觉看呆了,连掩住口鼻防烟的手都已放下,虽然心中恨极了她,但是看着频那盈盈垂泪的样子,却忍不住想上前为她擦擦泪,向莲华求情饶了她。
  莲华低下头,瞬也不瞬地盯着频那看了一会儿,微笑:“你这种程度的媚术,骗骗那边的笨狐狸还差不多,骗我却是根本行不通的。”
  频那轻噫了一声,猫一般转侧了身子,继续望向他,可是那娇柔春水遇到了莲华冰玉一般的眼眸,渐渐凝滞,冻为一池死水。
  “你既为暗罗鬼王之一,手下当有隶属于你的鬼族死士,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是你独力对付我?”莲华冷笑:“莫非你们城主是派你来送死的?”
  频那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
  “其实你拖了这么久的时间,布阵也应该布完了。听说暗罗的鬼阵颇有名气,我也想见识见识。”
  “……那我就成全你。” 频那媚笑着,一手按地,轻吟一串咒语后,声音顿转凄厉,以另一手疾拍地面,厉喝道:“以吾频那之名,急召我部鬼卒临阵,立现!”
  说完这句,她“哇”的喷出一大口淡金色的血,落在地上,地面旋即开始震动,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
  频那举刀,却是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手腕,狠狠一刀割开血管,涌出的血依旧是金色的,仿佛浇灌作物一般将之洒在了地上。
  莲华淡淡一笑:“你以真元化血为祭,看来召唤的不是一般的鬼卒哦。”
  地上的裂口越来越大,朱公子早就爬上了树,虽然他也算是妖族,但是这样精彩的拼斗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禁看得瞪大了眼睛。
  忽然,地面上露出一截手指,随即如野草发芽般,一根根手指齐齐从土里穿出,不断上长,露出了手掌,手腕,手臂,然后是闪着冷光的头盔,头颅,肩头,胸,腹……
  朱公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这些鬼卒约有上百个,虽然不是骷髅,却只有一层干枯黑黄的皮肤裹着个骨架,在盔甲的包裹下愈加诡异。它们的眼睛深深凹下去,里面还有瘪缩的浑浊眼球。嘴巴已经烂成了一个黑窟窿,只剩白森森的牙床骨,和呲出外面的两个獠牙。它们的脚下仿佛有东西托送,很快就全身出土,站在了地面上,看见了那血影之月,竟齐齐转过头盯住月亮,长嚎起来,那凄厉恐怖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原来是僵尸战士啊。”莲华看着他们对月号叫,好象感到很有趣的样子:“僵尸啸月的习惯,就跟狗改不了吃屎是一样的呢。”
  “噗!哈哈哈!” 本来看得紧张兮兮的朱公子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差点摔下树。
  频那抬起头,经过这样的耗费真元,她的脸看上去仿佛骤然间老了几十岁,憔悴不堪。她举刀尖啸,指向莲华,僵尸们咆哮起来,举起手中寒光闪闪的刀枪剑戟,踏齐步伐,向被包围在中心的莲华冲杀过来。
  这样的杀阵,以一人之力,如何能挡?
  朱公子暗暗握紧了红罗双刃,准备出手。
  频那发出满意的桀桀笑声,她仿佛已看到莲华被剁成肉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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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1 12:08:19 | 显示全部楼层
  莲华紧抿着薄唇。
  他的唇色殷红明艳,仿佛染过血的颜色。
  他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仿佛有两团火自他那双美丽的凤眼中燃起,本来黑亮的瞳仁变成了鲜红色。
  那是斩鬼裂魔之光。
  他没有再看周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洁白纤长的手,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有着自己的独立生命。这双手在主人的端详下,灵动地结了几个法印,指间摩擦轻弹,一朵小小的红色火焰在指掌间燃起,轻巧跳跃着,映出主人一双深沉如夜的眸子,嗜血般闪亮。
  “一切魔道,人与非人,挡我者,死!” 莲华那柔和的声音,用平静的语调缓缓地道来。
  暗夜的深山里,忽然升起一道冲天的炽红光柱。
  烁天炙云的红光,将方圆数里照得亮如白昼。
  随即是轰然一声巨响,山脚下起了剧烈的震动,烟尘弥漫,久久不散。
  朱公子呛咳着,有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瓦砾废墟。
  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记得当僵尸们已近身时,莲华一弹指,那点小小红焰飘向它们,忽然间光芒暴长,幻作一朵红莲。
  那是炼化妖魂厉魄的红莲之焰,腾起集冥川幽水也浇不灭的至烈之火。
  僵尸们被瞬间烤成焦炭,灰飞烟灭。
  朱公子也被红光裹在其中,当那突如其来的高热扑面袭来时,本以为自己也难逃一死,没想到是莲华纵身过来提起自己离开那里。
  随后鹿岭驿就开始倒塌。
  骷髅栈,永远消失在了这一役中。
  
  “吓呆了么,小狐狸?” 莲华负手而立,那双眼尾斜飞的凤眼又向他弯了弯。
  “呃……这个……你……” 朱公子有点结结巴巴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莲华轻笑一声,然后转过脸,看向被他扔在地上的频那。
  他有一双手,当然可以救两个人出来。
  频那在红莲之焰中伤得极重,本已无力逃走,没想到莲华居然会把自己也救了出来,她倒在地上,抬头看向他,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告诉我,是哪位城主派你来的?千苑还是夜迦?” 莲华看了她一会,冷冷地问。
  “你怎么知道……” 频那脱口而出,随后明白莲华是要审问自己,脸上竟有些惶恐。
  “暗罗有两位城主,我当然知道。”莲华淡淡地道:“有两个主子,你们做部下的也一定很为难吧。”
  “两位城主相处得很融洽啊,你不要胡说。” 频那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果然是很笨的女人,怪不得要派你出来打头阵送死了。”
  “你的意思是……”
  “我猜,你们的千苑城主,大概已经有很久没在大家面前出现了吧?”莲华微笑道。
  频那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其实你没必要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你败得这么惨,折损了这么多手下,就算我放过你,你们暗罗刹城的刑堂也一定放不过你,不如照实回答我的问题,我还可以指点你一条生路。” 莲华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频那。
  频那脸色开始发白,偷眼看看他。
  “如果你不敢说,那我就猜一猜,你说对不对就可以了……这次派你出来的,是夜迦吧?”
  “……”
  “放心,我说话一定算数的。” 莲华柔声道。
  “……是,” 频那迟疑着,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是夜迦城主发出千苑城主的兵符,命令我带部下来截杀你。”
  “夜迦传千苑的命令?难道夜迦他还没有掌握兵权么?” 莲华沉吟着。
  “夜迦城主有自己的部下与军队,但是没有千苑城主所控制的那么多。”
  “这是因为他乃幼子吗?频那,把你知道的一齐都说出来吧。”莲华居然对频那温柔地笑了笑,那春风般和煦的俊美笑容令人立刻心跳加速。
  “……对,夜迦城主是千苑城主的弟弟。据说在他还是个婴儿时就落入仇家手中,直到他长成少年才被找回来,为了证明他的能力,又外出修炼了许久,这两年才住回城里,所以暗罗刹城一直是做姐姐的千苑城主掌权。千苑城主为人谦和宽容,而且暗罗王族传位的规矩是传长不传幼,虽然千苑是女人,但几位族中的长老更偏向于她。我是那潞长老的部下,所以调动我还是要通过千苑城主下令。” 频那边说边咳,以手掩唇,血殷殷的沿着手掌边缘滴落地上。
  “夜迦现在既然可以任城主,做千苑的副手,应该已经证明过自己的实力了。”莲华冷笑:“我不信你们就不曾防备过他。”
  “……我懂你的意思。”频那垂下头:“但是他不会有那个胆子敢对付千苑城主的,她的夫婿……”
  “不是说,还没成亲么?本来千苑招赘水俱留城的第二王子楼炎,倒也是门好亲事,但是出来个夜迦后就不同了……”莲华嘲讽地道:“看着好了,世上还没有夜迦不敢做的事。”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们暗罗刹城这么多事情?”频那惊疑地问。
  “我?我只是个普通人,只是因为你们暗罗刹城欠了我的债,所以来收帐而已。” 莲华微微一笑。
  果然,看他的样子就可以想到,那笔债一定重得很。
  “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可以放我走了么?”频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我本来也想放你走的……”莲华深深看了她一眼:“可是,你偷偷地用千里传音把我们的对话转给同伙听,是不是把我看得也忒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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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1 12:39:05 | 显示全部楼层
  频那脸色骤变。
  朱公子一直安静地蜷在一旁,此刻也一惊。
  因为莲华的“碎邪金”软剑,又抵上了频那的眉心。
  “这样更好,”莲华挑眉傲笑:“其实我本就是要你们知道这些事,知道我来了……不过你这样做,却耗尽了最后一点真元,就算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了。”
  频那微微一笑,方才那胆战心惊的样子全部飞去无踪:“没错,我是准备死了。作为暗罗的鬼王,我决不能败,败就等于死。”她脸色象纸一样白,眉目间却是一片平静如水,微微仰起头:“下手吧……但是,” 她眼睛里有最后的一抹光彩流动:“暗罗刹城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会有人为我报仇的。”
  “很好,我会等着的。”莲华淡淡地道,剑尖在她眉心轻轻点了点,一滴鲜血渗了出来,宛若她最后的梅妆。
  “等一下!”朱公子忽然叫道。
  莲华与频那的眼光都转向他。
  “你要来下手杀她报仇么?”莲华问。
  “不是……她是你的猎物,不是我的,我输了就没有资格杀她。”朱公子苦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可是,我想问一句……你先前所说的那个跳了井的女子,就是你吧?”
  频那又笑了笑:“你这狐狸倒也有趣,我害了你们全族,你却只是问我这个?没错,就是我……那是个很老套的伤心故事,我也没时间跟你细说了,反正到最后我临跳井前发了毒誓要报复那个负心人,却正好有暗罗刹城的人经过,觉得我很有意思,所以救了我,然后,很多年以后,我成了鬼王,想起那个负心人来,再去寻时,他早已经老死了……”她笑:“其实也没关系,人生很多事都是如此的,只是我再也没有人类的心了……”
  她看向莲华:“你动手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亏了。”
  莲华收回剑,笑了笑:“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在频那的眉心,方才被“碎邪金”软剑刺出的一个小红点,正不住地流下鲜血来,披了她一脸,眉心的洞也越来越扩大,朱公子捂着嘴低呼一声。
  频那却好象一点也没感觉。
  她娇媚无限地撑坐起身,挽起松散的发髻,就好象是在她的闺房中,春睡方醒的慵懒。她软软地,仿佛醉酒般歪斜着向前走了几步,又轻轻哼了一声:“小冤家……”
  随后就有一蓬鲜血忽然自她的额头爆开。
  那无比鲜明的红色将她整个人都裹住了,只听得一片“喀喇喇”的裂响,她全身炸成一团血雾,那柔媚歌声的余音尚袅袅,她却已爆得只剩几块碎片。
  
  莲华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朱公子。
  他的眼神很奇怪,朱公子忽然想起,自己在旁听了这么多秘密,只怕是要被灭口了。
  爹爹曾经告诉过自己,人类是多么危险狠毒的,任何可能威胁到他们的事物都会被除去。
  自己还不想死……他咬着牙,努力想聚集起一些力气逃走。
  莲华向他走了一步,然后忽然停顿,俯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你没事吧?”朱公子看他咳得皱紧眉头,一副痛苦的样子,又忍不住出声问。
  莲华摆了摆手,好象想转过头去,却已来不及,哇地一口热血喷了出来,淋淋漓漓地染红了前襟。
  朱公子吓呆了。
  莲华吐了血后,却好象缓过气来,也不再咳了,随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在地上频那的碎尸中拣起一样东西。
  一团美丽的紫光浮在他白玉般的手掌上,光团中心是一颗鸽蛋大的珠子。
  “你真命大,频那吸了你的内丹,却还没来得及炼化就死了,嗯,这真是颗好东西,修炼得来不易吧?小狐狸?”
  朱公子几经磨折,不再是方才幻化出来的白衣秀士模样,他披散着一头蓬蓬的红发,露出尖利的指爪,眼睛发出幽幽的绿光,狠狠瞪着莲华,半晌才道:“我不小了,我都有五百多岁了,”随即又叹了口气:“可惜,狐狸就是狐狸,没办法跟你们人类比资质。”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妄自菲薄。对了,今天的事,希望你不要说出去。” 莲华说着,轻轻托起珠子:“这个还给你。”
  “还给我?为什么?” 朱公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玄狐的内丹是无数修道之士梦寐以求的东西,你说你不要?为什么?”
  “你好象很想我拿去?”莲华微笑道。
  朱公子苍白着脸,急道:“不,不是的……我……”
  看着他惴惴不安的样子,莲华笑着弹指,那团紫光慢慢升起,向朱公子飘过去,缓缓落在他掌心。
  朱公子捧着狐丹,一脸不可置信:“你,你真的还给我?”莲华方才还吐过血呢,明明是很需要这个来补充体力的啊……
  莲华笑了笑,不再理他,只是负手抬头,望向天空那一轮血色明月:“你走吧,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朱公子张了张嘴,好象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把狐丹咕嘟一声吞了,纵起身形,几个跳跃就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莲华看着朱公子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转回身,在衣袋里取出一支淡朱色的香,短短的才二寸许,指尖一捻,燃起一阵青烟袅袅,散发着如兰似檀的香气。
  他口中喃喃念咒,禹步在方才的废墟周围绕了一圈,直至妖恶之气散尽,才按熄了香,挖个浅坑将频那的碎尸埋起来——他知道暗罗刹城的人一定会来掘尸察看,所以也就不费力深埋了。
  月已将沉,他在近旁的树林里寻了块干净的树荫,取出行囊中的毡布,铺在地下,和衣而卧。
  摇曳的树影落在少年俊秀的脸上,阴晴不定,他那微锁的眉头就如同他心中的死结,再也解不开,抹不平。
  而他左脸上的鲜红伤疤,开始慢慢褪去,如汤沃雪,消失无痕。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林间的清风拂动,传来早起鸟儿的婉转鸣叫声。
  在这样宁谧的环境中,昨夜的血腥厮杀,好象只是个梦而已。
  一缕金色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照下来,莲华忽然睁开眼睛,他的眸子是那么清澈,就好象根本没有入睡过。他听到一些细微的响动,坐起身,只见十几步外的空地上铺着几片碧绿的叶子,上面放满了新鲜的山果,仿佛刚刚在山泉中洗濯过,上面沾满了晶莹的水珠,兀自滴落。
  莲华笑了,过去俯身取过一只红红的林檎,咬了一口,听得左近有微微的窃笑声,朗声道:“出来罢,别躲了。”
  朱公子从大树茂密的枝叶间露出了半张笑脸,然后翻了个筋斗,落在莲华面前。
  莲华微笑道:“谢谢你。”
  朱公子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不知道你吃不吃荤……所以都是水果……”
  “很好,我喜欢吃素的。”莲华打量着他,微一蹙眉:“你好象……有点不一样……”
  朱公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才发现啊?”
  他不再是先前那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现在的身量明显缩小了一大截,看上去最多十二、三岁,唇红齿白的就象个可爱的瓷娃娃,要不是那双碧绿发亮的狐狸眼,狡黠精灵的表情,还真认不出来了。
  “咦,你怎么缩水了?”
  “人家的内丹受损,又大量受伤失血,幻化出昨天那种样子很费力,所以只能做小孩子了……” 朱公子委屈地道。
  “哈哈哈!”莲华大笑:“这个样子也很不错啊!”
   “这个……”朱公子脸红了。
  “不要紧的,好好修炼修炼,一定很快就能恢复。”莲华说着,从衣袋里摸出一只锦囊,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给你,这个是很好的伤药。”
  药丸散发出阵阵芳冽的气息,显然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朱公子非但不接,反而象怕被烫到似的,后退了几步:“我不要,我不是来跟你讨东西的。”
  莲华看了他一眼,道:“真的不要?”
  “……不要。”
  “好。”莲华一弹指,那颗药丸嗤的一声飞了出去,远远的落入树林中。
  “啊!你做什么!”
  “我莲华拿来送人的东西,是不会收回去的。”莲华淡淡地道。
  “啊啊!你这个人……” 朱公子急得跺脚:“怎么这样任性啊!”
  莲华扬了扬眉:“那是我的东西,我当然有权处置。”
  朱公子瞪了他一眼,往树林里冲去:“我去找回来。”
  莲华微笑着看他火烧屁股一样从面前跑过,悠然道:“回来吧,那只不过是枚果核而已。”
  “什么?” 朱公子险些一头栽倒。
  “作为野生动物来说,你的眼神可真够差的。”莲华向呆在当场的朱公子举起手,食中二指间夹着那颗药丸:“我的药虽然不是什么珍品,但是也不会拿来那样浪费的。”
  朱公子忽然觉得有点牙痒痒的。
  “拿去。”
  “哦。” 朱公子乖乖收下药丸,然后蹲在一旁,双手托腮看莲华吃东西,半晌,忽然道:“我叫朱离。”
  “哦?”
  “我一直在等你问我叫什么,可是看来我不说,你就不会问了。”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何况很多族类对说出名字往往有忌讳,不如不问。” 莲华看向远方,轻声道。
  朱离叹了口气:“这样啊……那,” 他眼珠子转了转:“那我跟你结伴去外面转转,就不是萍水相逢了。”
  莲华笑了起来:“其实这才是你说出名字的目的,是不是?”
  朱离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用小狗般的乞求目光看着他:“拜托……”
  莲华笑着拍拍他的头,站起身。
  “我走了。”
  “我们去哪里?”
  “是我,不是我们。我可没说要带你走。”
  然后莲华眼看着朱离满眼失望地垮下脸来。
  “你真的不带我走?”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前途多灾多难,跟着我很危险的。”莲华淡淡地道。
  朱离连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小狐狸,不,朱离,就此别过,你保重。”莲华草草收拾了行囊,头也不回地向前方走去。
  
  莲华向南翻山而行,那是由此地入滇的必经之路。
  也是往暗罗刹城的方向。
  山间的露水打湿了他的鞋袜,却不能减缓他坚定的步伐,雾气迷蒙中,他连着翻越过了几个山头,才在路边的大石旁坐下来歇息。
  莲华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轻叹了一声:“朱离,你很喜欢玩躲猫猫的游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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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1 12:40:50 |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半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山石后面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
  然后有一只毛色顺滑发亮、红如火焰的小狐狸小心翼翼地爬了出来,蹲坐在一旁,用翡翠般的漂亮眼睛偷偷瞄着莲华,微微摆动着它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尾巴尖居然还有两寸许雪白的毛。
  莲华微笑着伸出手:“是朱离吗?来,过来……”
  朱离犹豫了一下,刚刚走近他,莲华冷笑一声,伸手一把攥住它的尾巴,倒提了起来:“不听话,还跟着我?哼!”
  朱离吱吱痛叫了起来,挥舞着悬在半空中的四只小胖爪子胡乱挣扎着。
  “你以为化作原形我就认不出你了吗?你看看你的肥肚子……”莲华坏笑着捏捏它:“你变作人形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胖嘟嘟的啊!烤狐狸一定很好吃……”
  朱离呜咽起来,大眼睛里居然有泪水滚来滚去。
  “呃……狐狸也会哭啊……”莲华发现自己欺负朱离欺负得过头了,连忙放下它,摸摸它的头:“好了好了,别哭了,变回来好说话。”
  朱离落地后一溜烟地跑去山石后面,过了会,听到后面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哎,不会吧,还哭?好歹你也有五百岁了,我是开玩笑的,不要这样吧?”
  “呜……呜……”
  “不让你跟是为了你好啊!”
  “哇……哇……”
  “……好吧……再哭我就不带你走了哦……”
  朱离的哭声忽然停住:“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莲华脸上淡淡的,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不对不对!” 朱离从石头后面跳了出来:“你明明有说要带我走的!”他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已经笑了起来:“君子一言,可不准赖的!”
  莲华看着他榴火一般的红发,微笑道:“跟我走的话,什么都要听我的。”
  “好的,好的。” 朱离忙不迭地答应。
  “现在还没关系,不过进入城镇后,你的眼睛头发颜色都要换成黑的。”
  “好吧。”
  “不准露出狐狸尾巴,一定得藏好。”
  “是……”
  “不准偷鸡吃,要吃的话我给你买。”
  “嗯……”
  “还有……”
  朱离开始磨牙,发出叽叽咯咯的声音。
  好不容易等莲华训话完毕,朱离偷偷擦了擦汗。这家伙昨天夜里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现在怎么这样罗嗦?
  “好了,别磨蹭了,我们快走吧。”
  拜托,浪费时间的是你哎……
  朱离看着莲华背起行囊,尤自不敢相信地问:“你,你真的带我走?”
  “是啊。方才我忽然想起,本来我已经清除了鹿岭驿那里所有的气息,可是你天亮后又过来了一次,留下了你的痕迹与味道,频那鬼王一死,她的同党必将去那里察看,你已经不能留在这里了。”
  “莲华,你真好心。怎么说来着?对了,是慈悲!”
  “慈悲?”莲华忽然冷笑,笑意如刀刃般锋利:“什么是慈悲?如果你因我而死,会不会还认为我慈悲?”
  “莲华?”
   “跟着我随时会有性命之忧,你可不要后悔。”莲华说得虽然无情,可是他的目光却如同雪夜里明朗的星光,冷冷的,却又可以让人心情莫名地宁静下来。
  ——或许,我带你走只是因为你有些象以前的我。虽然只是微弱的一点点象,也已足够。
  
  “不后悔不后悔。让我来背行李吧!” 朱离讨好地道。
  “省省吧,你昨夜的伤还没好呢。”莲华轻轻在他胁下一弹,朱离顿时哎哟哎哟叫唤着蹲在了地上。
  “不会吧……伤口裂开了?”
  “不知道……大概是刚才追你的时候跑太急了吧……” 朱离呲牙咧嘴地道。
  莲华轻吁一口气,蹲下身:“来,我背你。”
  “这个……不要啦……” 朱离迟疑着。
  “废话少说,快点变成狐狸啊!”
  “啊?”
  “总不见得要我背着你这个大活人翻山啊!无论如何,狐狸总比人轻吧?”莲华没好气地道。
  “蓬!”一团白烟冒起,一只红毛狐狸窜上了莲华的背,爬到他的肩上。
  “坐好哦,掉下去可不关我的事。”
  朱离摇摇尾巴。
  “……阿嚏!追加一条,不准在我的眼前晃尾巴……阿嚏阿嚏!”


  滇南,暗罗刹城。
  城在云瀚缥缈间,那是一座极为巍峨雄伟的金铁之城。
  暗罗刹城是魔界势力最大的三个魔族重镇之一,另外两大魔族则分别居于水俱留城与遮罗那城。介于人界与天界间的魔界,有着自己的领地,结界严明,守护森严,是人类所不能闯入的地方。而各个魔族之间的关系又是千丝万缕,恩怨纠缠。
  
  一阵清风吹开腾夔宫的重重罗幕,到达最深处的寝殿时,却已细微得只够拂动房中那人的衣袖了。他的背影高大英挺,一头深蓝微卷的长发直垂到腰,一袭绣满暗金云龙的紫罗袍,腰间的白玉带上,斜系着一柄黑沉沉的宝剑。
  清晨的阳光如碎金般铺满了他的寝殿,他的身上仿佛也在散发出淡淡的光辉。他很年轻,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麦色的肌肤,剑眉斜飞入鬓,高鼻薄唇,那双墨蓝色的眼瞳如同暗夜的冰海,深不见底,寒光流动。
  夜迦,除了他,暗罗刹城再无第二个男子有如此的气宇轩昂,英武尊贵。
  
  在房中一角,有一面宛若装饰用的淡青色石璧,约三尺多高,镶在乌檀木的架子上。它的表面有着婉妙缭绕的美丽云纹,却又光滑如镜,晶莹如玉。一股清澈的山泉水不知从何处被引来,通过细细的翠竹管自石璧上方缓缓浸润流下。
  夜迦静立半晌,走了过去,拿起挂在檀木架旁的一支尖利金针,往左手食指上点了点,一缕殷红的鲜血随即涌了出来,他将手放到石璧的上方,那泉水立时混合了鲜血,变成了淡红色。
  夜迦口中喃喃念咒,最后轻叱一声:“水镜华,现!”
  石璧上的平缓流水旋即起了奇异的波动,一圈圈的涟漪慢慢向外扩大,当水波再次平静的时候,水面上出现了一幕影像。
  那是如同临水而照时所看见的,倒影一般的事物。
  夜迦瞬也不瞬地看着石璧,水面上,一个黑衣少年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肩头坐着一只红毛狐狸,四周云雾迷蒙。
  夜迦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手指用力,血越流越多,那泉水也越来越红,莲华的脸渐渐清晰,是那么苍白俊秀,眼中含着深深的悲郁。
  “莲华……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夜迦自言自语:“你对可爱的小东西还是那么心软,可是你这样子的心有挂碍,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啊……傻孩子……”他的声音忽然停顿,转身喝道:“什么人?”
  殿外传来近侍的恭声答话:“禀城主,那潞长老求见。”
  夜迦收回手,轻轻舔了下伤口,一边品尝着那血腥味,一边看着水镜华上的影像消失在细微的漩涡中,泉水重又变得清澈。
  “知道了。让他在殿前等候。”
  “是。”近侍应了,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得一片喧闹声传来。
  “怎么了?”
  “禀城主,那潞长老好象要冲进来,他的手下已经与拦阻他的殿前侍卫起了冲突。”
  “哦?从什么时候起暗罗的长老也变得这么不知进退了?”夜迦冷笑一声:“他要进来,你们就让他进来好了。”他看似随意地在案上的青玉花瓶中掐了一朵素馨花,那朵花在他的手心颤动了几下,化做了一只粉蝶儿,翩翩地自窗口飞了出去。
  近侍领命下去,片刻后,一阵怒气冲冲的脚步声向这里走近。
  夜迦自顾自负手看着窗外的白云飘过。
  脚步声停在门口,传来重重的一声干咳。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你说是不是,那潞长老?” 夜迦微笑着道。
  门口站着个玄衣老人,虬髯怒张,正用力瞪着他。
  “请问长老,你来见我,有何事相商?”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那潞长老重重摔出一个油纸包裹,直摔到夜迦脚下,纸裹破了,里面掉出几片尸首碎块来,血肉模糊。
  “这是何物?”夜迦轻轻皱眉。
  “你还装蒜!要不是你擅自动用千苑城主的命令调鬼王频那去杀人,她怎么会死得这么惨!” 那潞长老吼道。
  “没错,不过调动频那可是千苑城主交待下来的,并不是我的主意。”夜迦微笑道。
  “你还赖!频那临死前拼尽全力用千里传音让我知道真相,若不是你故意绕过我派她出去,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她怎么会死!”
  “频那既称鬼王,那手底下应该有两把刷子,何况她又带着不少鬼族死士,我怎么想得到她居然会败在一个孤身的少年手下?”夜迦笑容一敛:“还是,那潞长老的手下徒有虚名,枉费了我暗罗刹城的一番苦心栽培?”
  “你!” 那潞长老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暗罗刹城的规矩是,手下领命未达,即便是殉了职,他的顶头上司也要受责罚的?长老熟知城规,那是再好不过,你看这件事……”
  “你给我住口!要罚也轮不到你来罚我!你只是副城主,我要见千苑城主!”
  “哦,你是说我姐姐啊……”夜迦摇摇头:“她近来潜心修炼法术,除了跟我交代些城内事务,旁人一概不见。”
  “我不信!你,你果然有问题,千苑城主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露过面了,难道你……” 那潞长老将手按到了腰间的刀柄上:“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千苑城主,否则的话……”
  夜迦不置可否,只是一笑。
  “否则的话怎么样啊?是谁大清早的就在这里吵吵闹闹,害我不得清静?”一把慵懒迷人的嗓音响起,从殿后走出一位粉衣轻绡的美人来。
  她的眉目如画,笑意和煦,不见艳光四射,却有风华绝代。
  而在那如云的鬓发上,簪着一朵小小的素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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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1 12:42:16 | 显示全部楼层
  夜迦与那潞长老一齐躬身行礼:“千苑城主。”
  千苑微微一笑:“罢了,不要多礼。”她那剪水双瞳往夜迦脸上一转,转向那潞长老:“刚才我好象听到长老说要见我?”
  “属下惊扰了城主,请城主恕罪。” 那潞长老跪了下来:“城主数月不见踪迹,各项事务均由副城主传达,属下等人以为……”
   “够了。”千苑淡淡地截断了他的话:“我这段日子一直在潜心修炼本门的特殊心法,不宜参与俗务,夜迦为我担起暗罗的内外事务重任,还常常耗费心神为我作入定后的护法,一片赤诚,功不可没。我不想听到别人说一句他的不是。”
  “姐姐,”夜迦微笑着道:“其实那潞长老也是一片忠心,而且他折损了得力的手下,心中悲痛,你就不要责怪他了。”
  “那潞长老,你可听到了?虽然你们对我弟弟多有成见,但是我弟弟处处为暗罗刹城着想,尽心尽力,你们以后还要多多扶持他呀。”
  “……是。”
  “还有,请你转告其他几位长老,夜迦的命令也就是我的命令,我绝对相信我的弟弟。”千苑温柔地笑着看向夜迦:“我的好弟弟。”
  “属下知道了,夜迦城主,请恕那潞卤莽冒犯。” 那潞长老不知是不是真的消除了对夜迦的误解,对他声色和缓起来。
  “那潞长老请不要多礼。”夜迦微笑着还礼。他知道,自己从小不在城中长大,任上城主副职后,锋锐强硬的作风又与墨守成轨的诸位长老颇有抵触,隔阂已深,不是一朝一夕扭转得过来的,虽然千苑大力支持自己掌权,但那一声“城主” 叫得实在勉强。
  “两位城主,若没有其他事情,那潞先告退了。”那潞长老抬头深深看了夜迦一眼,向两人施了礼,转身出去。
  他快走到门口时,夜迦忽然唤了他一声:“那潞长老。”
  “城主还有什么吩咐?” 那潞长老站定了,却并未转过身来。
  “频那之死,是不是几位长老都知道了?”
  “是的。”
  “几位长老也都很牵挂千苑城主吧?”
  “是的。”
  “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前来闯宫要人呢?”
  “那是因为他们说……” 那潞长老忽然顿住,停了停,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夜迦,又低下了头,只听得他暗暗咬牙的声音:“我知道了……好,原来他们几个……”他再度抬头,向夜迦道:“属下一时糊涂,多谢城主点拨。”
  “长老客气了。”夜迦微笑着道。
  然后他满意地看着那潞长老走出去的微佝的背影。
  
  “这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随着一句莺声娇嗔,一双玉臂自后缠上了他的腰。
  夜迦的笑意更浓,舒臂抱住那温香软玉的娇躯,凝望着她的眼睛:“你今天做得很好。”
  千苑笑了起来,她那端庄的仪态忽然飞去了九霄云外,她的笑容是那么媚,偎在夜迦怀里,丝毫不象是个做姐姐的样子。
  “弟弟,”她的手指在夜迦的胸前划啊划:“你真好,连朵花儿都想得到给姐姐我送来,你闻过没,真是香啊。”
  夜迦自她鬓上摘下那朵素馨花,指间一挫便已捏得粉碎:“它经了我的法术,不多时便会萎黑,不能再戴了。”
  “那真是可惜。”
  “好花常开常有,哪里值得什么,”夜迦笑道:“来,我重新帮姐姐簪一朵望月紫心兰,这么珍贵的花,只有配姐姐这样的美人才合适。”他牵着千苑的手来到窗前,亲手摘花为她戴上。
  “姐姐、姐姐,你就不能叫我的名字吗?我叫璎……”
  夜迦的脸色一变。
  轻抚着她云鬓的手转瞬间已捏紧了她的脖子:“住口。你就是千苑,再没有第二个名字,你若再提那两个字,我杀了你。”
  “我,我不敢了……”千苑在他的手下颤抖,艰难地说着,泪水已扑簌簌滚了下来。
  “很好。”夜迦冷冷看着她,松开了手。
  千苑滑坐在地上,不住呛咳着,她刚才还以为要死在他手里了。
  夜迦俯下身,千苑一惊,身子往后退缩:“不要……饶了我……”
  夜迦脸上已不见了方才的狠辣之色,温柔地笑了:“姐姐,我弄疼你了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用这么大的力气的。来,我扶你起来。”
  千苑战战兢兢地任他扶起,一径颤声道:“我再也不敢了……”她实在是怕极了这个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
  “不要怕,”夜迦在她耳边柔声道:“只是希望你能牢记我说的话,我们在同一条船上,若是因你的不小心而翻了船的话,你要死得比我惨上百倍。”
  
  千苑走了之后,夜迦注意到了地上的尸体碎片。
  可怜的频那,连最后的几块血肉也被这样随意丢弃了。
  不过夜迦并没有什么惋惜的意思,只是慢慢地,仔细地检视着尸块上烧灼与爆裂的痕迹,到末了微微皱眉:“好霸道的法术,莲华几时学会这种东西了?”
  他想了想,走到书案前,敲了几下悬在一个小小铜架上的金锺,那清脆的声音传出很远。
  “属下牟影,见过城主。”锺声犹在飘荡,被宣召来的手下已候在了门口。
   “牟影,鹿岭之后的第一个城镇,有没有我们的部署?”
  “禀城主,过了鹿岭那片荒山后就是保平镇,那里好象是由青儇长老的人控制的。”
  “哦,青儇的人啊……”夜迦笑了笑:“我知道了。还有,将这些尸块带出去焚化了吧。”
  “是。”
  夜迦微笑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以掌力温热了,慢慢地喝下去。
  莲华,你还是来了。慢慢来吧,前路可是艰难得很。
  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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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1 12:4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千苑照着镜子,她那秀美白嫩的脖子上有着触目惊心的一圈青紫,伸手触摸,兀自肿痛,仿佛还能感觉到夜迦那双手的温度与力度,嘴角一抿,竟微笑了起来。
  飞鸿殿中冷清得很,没她的召唤谁也不敢进来,她丢开镜子倒在软榻上,自在地舒展开身子。
  “待会儿还是系块丝巾遮一下罢。”她想着,将衣领拉上些。
  榻上铺设的锦缎凉薄柔滑,如潺潺的流水。她侧转身子,以脸贴着靠枕,心里涌上淡淡的怅惘。
  自己不属于这里,但是,一早已泥足深陷,演得再蹩脚的戏还是要演下去,这本是一场乱梦,梦里自己就是那占了凤巢的鸠鸟,混了明珠的鱼目,战兢兢享受那一步登天的荣华。
  ——因她本就不是千苑。
  
  自己原是只普通的妖精。
  藏影一族,是个小小的部落,最善长的伎俩就是模仿别人的外貌与言行。
  弱小的妖精,只能躲藏着过日子,与生俱来的天赋好象并没有什么用。
  谁料那一日,在荒野遇到了他,那么英武的男子,天神一般强壮,没费什么力就将自己牢牢捉住。
  那双墨蓝的眼睛,冷得象冰,有时候却又会爆出炽热的火光,被灼到的地方热辣辣的疼。
  他好象是特地来捉自己的,自己惊慌失措,知道再也逃不掉了,一边哭,一边死命地挣扎,他只是笑,一厢对她温言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就用利刃割开了她的手指,不管她尖声痛叫,按着她淌血的指尖书写了血誓契约。
  “我叫夜迦,从今天起是你的主人,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看见那个女人了么?我要你变成她的样子。”
  “对藏影来说,这应该不难吧?你本来长得就很象她了。”
  “很好,从今天起,你就是千苑城主,我的姐姐。”
  夜迦的声音好象有种魔力,让人不得不听从他的意思,虽然是那么强势的人,有时候也会很温柔。
  所以自己一直都乖乖地照他的话去做。
  原来的那个千苑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也许是因为她的高贵疏离,所以没有什么很亲近的人,自己做“千苑”也就一直做得很安稳,时不时地听从他的吩咐,去说一些话,做一些事。
  当夜迦需要自己的时候,他会用各种奇怪的法术召唤自己过去,比如说,一朵鲜花化作的蝴蝶。
  渐渐地,自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开始喜欢那种时候,可以看见他,听他说话,和他亲近。
  千苑咬着手指,食指上还有一道旧伤痕。
  那些事太复杂,我其实不想懂。
  你有时候对我很好,有时候对我很凶,我想我总有一天要死在你的手里。
  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只要你对我微微一笑,我就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是那么爱你,用全部的心,全部的血去爱你。
  我只希望有一天,你能叫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璎珞。
  
  天色近晚,莲华在山脚下的树林边歇了下来。
  在莲华架起火堆的时候,朱离跳下他的肩头,纵入树林里不见了。
  朱离再度出现的时候,嘴里居然衔着一只山鸡,将它轻轻放在莲华脚边,还得意地摇摇尾巴。
  莲华噗嗤笑了起来:“朱离啊,你这样子实在很象只猎犬。”
  朱离不屑地一扭头,抖抖毛,着地一滚,已变作人形。
  “哎哎,你的耳朵没变好。”莲华细心地帮他摘去挂在身上的草叶。
  “是么?”朱离摸了摸,耳朵还是尖尖的:“嘿嘿,没办法,我饿了就不专心了。”
  莲华笑了笑,拿起革制水袋,去附近的溪边汲水,顺带将山鸡洗剥干净,串上树枝烧烤。
  朱离眼巴巴望着火上的山鸡:“其实,我还是喜欢吃生的,那血肉多鲜啊!”
  莲华淡淡道:“吃熟食大概可以让你身上的狐狸味道淡一点。”
  “啊啊?”朱离跳了起来,在自己身上一阵乱嗅:“我不臭的!你……你胡说!”
  莲华扶着额头叹道:“我不是说你臭,我的意思是,吃熟食能收敛点野性儿。”
  “这样啊,” 朱离耸着鼻子闻闻:“好吧,没关系,烤熟了也很香的。”
  莲华一笑,将烤得滋滋冒油的山鸡递了给他。
  朱离接过,大大地咬了一口:“好烫,好吃!咦,你不吃么?”
  “我好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吃素的,你看,这里还有你早上带给我的山果。”莲华从衣袋中取出枚果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那你不做和尚真可惜。”朱离咬着山鸡,含含糊糊地道:“我把烤鸡腿留给你好不好?”
  “不必了。”莲华淡淡地道:“你若少杀些生,劫数大概也会少些。”
  “这样啊……恩,可是不吃荤的,活那么久也不开心啊。我是狐狸嘛,没有血肉滋养,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
  莲华笑了笑。
  “何况,你杀的生好象也不比我少……”朱离住了嘴,偷眼看看莲华脸色,有些不安:“我……说错话了?”
  莲华拍拍他的头:“没有,你说的是实话。”
  “你不要生气啊,我吃素的就是了……”朱离自莲华手中抢过果子,嚼了起来。
  “你不必勉强自己的,也许你说得对,很多事不必去强求的。”莲华轻轻叹了口气。
  
  朱离吃完了鸡,舔舔嘴,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好撑啊。”
  莲华眼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朱离捧着肚子躺倒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啦啦啦,今天吃了一只鸡~~香香肥肥好好味~~~”
  莲华忍不住道:“昨天你唱的歌很不错,怎么今天……”
  “哦,那个啊,那个是我以前跟爹爹学的,他会的东西好多哦,他……”朱离忽然停住,黯然道:“我赶回去后没有找到爹爹,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既然不见尸骨,应该还有希望,说不定他躲到别的地方去了,别难过。”莲华柔声道,揉揉他的头发:“对了,我问你,你的朋友中,有没有豹子的?”
  “……豹子?”
  “对,豹子……毛色纯黑发亮的豹子,体格很大,简直可以赶上老虎,非常神气强壮的豹子。”莲华回忆着道。
  “黑豹子啊……好象没有。我的朋友里,都是云豹、花豹、金钱豹,原形也不大,黑豹子……中土有黑色的豹子?你在哪里看到的?
  “没有就算了。”莲华淡淡地打断他的话头。
  朱离望着他,今晚的月光仍旧明亮,他用风帽遮住了脸,想问他脸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又不敢问,蓦地有一点水珠掉在脸上。
  “咦,难道下雨了?”朱离在脸上一抹,手上是一点蓝色的水。
  莲华一皱眉,方才天空有一道黑影掠过,原以为是夜鸟,没有在意,但是……他拉过朱离的手,将那水沾来轻嗅一下,立刻弹去,道:“快去洗掉,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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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1 12:43:09 | 显示全部楼层
  话音未落,莲华象只燕子般轻捷地掠起,往黑影消失的地方追去,一晃身便已没入林中。
  朱离倒也机警,立刻跑去溪边洗脸,方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脸上手上都有些微微的发麻,幸好处理得及时,没什么大碍。他穿过树林去找莲华,只见莲华站在树林外,负手看向林外的远山。
  “追到了没有?”
  “没来得及,已经飞过山那边去了。”
  “那边?我们傍晚的时候有看过界碑,翻过那边的山,好象就是保平镇了。”
  “是啊。”莲华淡淡应了声,抬头看天,一片澄净云月。
  “莲华……刚才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若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鸠盘荼。”
  “啊?鸠盘荼?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魔物,”莲华返身走回去,一边慢慢地道:“鸠盘荼,鸟形人首,背生肉翼,貌美如花,嗜食人肉,刚才定是它捕食完毕飞过,因它的手爪剧毒,将残留在爪上的人血染作了蓝色滴落下来。”
  “我,我再去洗洗……”朱离听得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不必了。”莲华指间已燃起了一点小小的白色火焰,在朱离的脸上手上盘旋了一遍,朱离只觉得被火焰碰到的地方微微发热,暖酥酥的。
  莲华收回了手,微笑道:“好了。”
  “这就好了?不算不算,这火烤得好舒服,再来一次嘛!”朱离竟有些舍不得这份温暖,拉着他的袖子撒起娇来。
  莲华有些诧异地看看他,随即笑着揉揉他的头:“你若怕冷,还是回去烤火吧,再来一次的话,我这白莲花焰会将你烤熟的。”
  烤熟的狐狸……朱离翻翻白眼,觉得还是乖乖地去火堆旁比较安全。
  
  飞翔在夜空的黑影,轻轻落在了保平镇的一处宅院内。屋内的人们已经睡下,它将翅膀收拢,再度站起的时候,已是个娉娉婷婷的美貌女子了。
  她理了理鬓发,整了整钗环衣裳,又回首望月,殷红的唇边还沾着点血迹,攸地伸出丁香粉舌舔去,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就是鸠盘荼。
  鸠、盘、荼,读起来,轻轻的,含着点恨的意思,却又是干脆的,还带着点儿媚意,就跟我一样。
  我就是这样一个带着恨意的美貌魔女。
  我对我的美丽很在意,也许魔女都是这样的吧,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别的值得珍惜的东西,所以手里仅有的一点资本,更要抓得牢牢的。我的朋友频那,她就很嫉妒我的美丽,虽然她也长得那么好看,还给自己改了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名字,但是,她的男人毕竟是不要她了,所以她的那分妩媚,也就总带着几分残。
  哎,频那好象许久没来找我玩了,虽然她来时我们总要吵架,但末了我竟有些想念她。她上次来看我时曾说,最近过得很快乐,还叹息着道,如果她要等的那个人永远都不来就好了,那她就可以永远留在那边的山里,那可比呆在暗罗刹城快活多了。可是,没有拘束地杀生很快乐吗?我不知道……我不象她,杀生不能让我有任何快乐,杀生只是我获取食物的方式而已。
  对……食物,我的食物比较好找,我的胃口也不大,所以我是很挑剔的,年轻男女的心与肝最美味,其次是眼珠与舌头,因为年轻有活力,所以血气充沛,又香又嫩,非常有嚼头。
  频那曾说,看我吃东西的样子,真不象个淑女,还说男人一定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她真傻,我吃东西的时候,怎么会让我的男人看到?
  那个我心爱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卢雪亭,我现在,就和他在一起。
  
  卢家少妇郁金堂。
  一大清早,鸟儿尚在窠里呢喃,保平镇东头的卢宅,秀丽贤惠的当家人卢少奶奶,却早已收拾打扮停当,端端正正坐在珠帘下,吩咐着管家当天的事务,末了淡淡地道一声:“李叔,少爷起了未?”
  “回夫人的话,少爷还在那边屋里,还没动静呢。”李管家恭声道。
  “这样啊,李叔,你让小六在外面伺候着,我叫厨房里煨了参汤,少爷起来后,趁热给他端去。”
  “是,少夫人。”李管家尽量让声音中充满美誉与同情交织的情绪:“少夫人真真是贤惠得不得了,少爷也不过是一时被迷了眼,过几日就丢开了。那等来历不明的女子,要是老爷在家的话……”
  “行了,李叔,你先下去吧。”卢少奶奶淡淡打断了他的话头,自身边的丫头手里接了冰糖莲子羹过来。
  李管家告退之后,卢少奶奶手捧着那五彩团花的小盏子,却出了神。
  再过几日?已经一个多月了,她的男人还是迷那女人迷得要死,不知道多少人在自己耳边絮叨,当初就不应该让那女人进她家的门。
  
  那时候,她的男人出了趟远门,回来后到她房里叙话,末了有意无意地说了句:“惜惜,我在外面买了个丫头,挺干净伶俐的,带回来给你使唤吧。”
  惜惜看了看他,他的神情居然有点不自在,她是那么一点就透的聪明人,当下就明白了,只是微笑着:“带上来看看吧,要是好的话,留着也罢。”
  听她如此说,他的脸上就有了喜色,忙不迭的叫小厮带人上来。
  那娇怯怯的女子袅娜地进来,桃花脸,杨柳腰,穿一套鹅黄色绣花裙褂,乔张作势的要跪她,早被她笑着叫丫头拦下了。
  “这姑娘倒真是长得招人疼,雪亭,你待要怎么安置她?”
  雪亭一直在旁窥看自己的脸色,见她不气不恼,自己倒有些讪讪的:“我叫李叔收拾下了后院的屋子,先让她住那里吧。”
  惜惜点点头,索性贤惠到底:“雪亭,不要亏待了人家,对了,你叫什么?哦,是宝琴啊,你要什么吃穿用度,只管开口跟我要,只要你好好服侍少爷就行了。”
  宝琴轻声应了,她又随指了两个丫头给她使唤,先带了她下去歇息,然后转过头,含笑问:“雪亭,这么个尤物,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雪亭只是跟她含糊了几句,不过是路上搭救个落难女子,好巧不巧的倒攀上他这个高枝儿。
  “惜惜,你真的不在意?”他一径追问她。
  惜惜只一笑,雪亭啊,你到底是将我看低了,为了这么一个人,就想我顾惜惜撒疯泼醋,她,还不配。
  成年吃斋念佛足不出户的老夫人知道了,气得叫了雪亭来骂,又要将那宝琴赶出去,也是自己劝住的,原以为男人偶尔花心一下也无妨,过了这新鲜劲,他自然会想起自己的好来,可是……
  顾惜惜暗暗地咬着牙,她本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现在才知道,其实自己是那么的在乎,恨得心里要滴下血来。
  那宝琴真有那么好么?她真的比我好吗?
  
  顾惜惜喝了口莲子汤,让丫头坠儿帮她轻轻按摩着肩膀。除了这个女人外,烦心的事还不少,除了平日里操持这一大家子的事,前几日又不见了几个小厮与丫头,不知道是不是跑了,里外遍寻不见,又有亲人听得讯来上门吵闹,咬定是被卢家转卖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花费了不少银子打点,麻烦,真麻烦。
  她想得出神,忽听得外面回廊上传来喧闹嘈杂声,奔跑声,皱了皱眉,正要叫坠儿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李管家已踉跄着几乎是滚爬着进来:“少夫人……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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