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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lieen_ji

【全文完】古色古香之《宫阙 》作者:紫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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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6:49:18 | 显示全部楼层
  风起。
  大石头说:“……对不起。”
  之所以可以在这里闲闲的追忆过去,是因为不能展望未来。
  不能前进。
  无法离开。
  原本计划了直奔辽延城,事情的发展却总是朝了意愿之外的轨迹。
  从边境入到漠北已经有一个多月,留在萨满尔这个牧场也有一个多月了。
  耽搁了。
  “马匪猖獗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道歉?”我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辽延一直都在,父亲的墓也不会消失,所以什么时候都可以过去的。但是马匪的事现在却不可以不管的。”
  继而又问:“打听到什么消息?”
  “啊,”他应声,“边境那边近日平静的有点异常,辽延的霂梁驻军虽然没有向南挺进,但是人数却有增加。只一个多月前,甚至还有人看见驻军中升起了‘赤焰旗’。”
  赤焰旗?心上一抹红影。难道?
  我盯了他的眼,直到他点头。
  “‘赤焰一起,势可燎原’——正是秦雨若的赤焰军啊。”
  “……暴风雨前的宁静吗?”我皱眉,喃喃。
  显然大石头也和我一样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或许又会有大的战事了……”他说,说的时候双眉深锁,“如果开战的话,招兵买马是必不可少的。这也许和最近马匪频繁的抢劫牧场有关。至今已经有好几个部落受到了袭击。萨满尔可能也无法避免吧……”
  混乱的时局,流寇四起自是平常的事,尤其是漠北这一片流于战场的无法制地域。如果那些匪徒的目的真的是为了盗马转卖了来获利的话,当然是不会放过这个部落的,因为萨满尔的牧场有着漠北出名的良驹。
  正是想到了这一点,大石头才不能离开的吧。十多年的朝夕与共,萨满尔已经是他的另一个家园了。
  收敛了神思,豁然出声:“霂梁也好,战事也好,现在你既不是将军的属下,我也不是将军的女儿,所以这些我们现在都不用去想它一个。现在啊,最先关心的应该是防备了马匪的袭击吧!”
  他点头。
  “另外还有一件事。”大石头恍然忆起,“襄安那边,那个什么安王的,好像发出了什么命令,说是追捕他的一个犯了偷窃罪的女婢,即使只是提供线索者,也可以得到一百两银子。”
  扬昊的追捕令?
  皱眉。
  早已经将这件事放置脑后,却不想现在被提及。
  但是,居然被通缉了。
  偷窃罪啊,真是糟糕无聊的罪名。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是自己居然会背上这样的罪名,也未免可笑。
  难以猜测扬昊的用意。
  只是,我这一个女婢的三年契约也不过一百两,而现在光是线索费就有一百,真不知道捉拿者又会有如何高昂的赏银了。这样,我该为扬昊的“重视”而感动吗?
  嗤笑一声。
  虽说不是没有忌惮的,对于扬昊。但是在纷争的漠北,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只要在漠北,他就不会找到我吧,只要不找到,也就没事了吧。
  心上这样乐观的想着,转眼却看大石头笑得两眼闪烁的坏样。
  就知道那小子不安好心,甩手就打上他的脑门:“别想了,那一百两你是没的份了,最少也是一个同案犯。”
  他呵呵的揉着头。
  一边撑了他的肩,一边借力顺势而起。
  踏镫,蹬脚,跃身,落鞍。
  利落而漂亮的翻上马背,昂首道:“怎么样,和以前一样赛上一程?”

  拉了缰绳,扬蹄四起时,踩实马镫夹紧了马肚,压低身体贴近了马背,仿佛和马融合成了一体,奔驰了的竟也不似是身下的骏马,而是自己。
  大石头可能跑在我的后面,也可能在我的前面,可能在我的左边,也可能在我的右边。
  但是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战事也好,扬昊也好,都已经不重要了。
  满眼满心的都是清风是大地。
  尽力的伸展,尽力的腾跃,尽力的呼吸,尽力的向前,夹杂在其中的尽情的吆喝……无论多少次,还是这么清晰而鲜明的感受到了这种广阔的畅意与飞身九重天一般的豪迈!
  这就是自由吧。
  自己一直以来都真正念念不忘的,向往的,追求的东西。

  飞的越高,摔的越狠。
  当看到牧场的一片有如残破了一般的狼藉后,我突然深刻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回过神时,大石头已然从马背上跃起,三步奔去不远处的族长的帐篷。
  紧跟了他之后,却在翻身落地的时候一个踉跄,几乎摔倒,急急拉紧了缰绳立住。
  前面,只及大石头的一个背影,没有碰触就能感受到骨骼与肌肉间的紧绷。
  你看,我们去打探消息也只是离开了半天,况且还是大白天,匪徒不是都喜欢趁了夜色实行烧杀抢掠的吗,现在既没看到烧痕,也没看到飞溅开的鲜血,只是倒了几根木桩,踩了几个帐篷,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心上一遍一遍的分析着,安慰着。
  但是这样的说法连自己也不能说服,何况是大石头。
  突然想到了族长,那个有着一把白须的老人,白须下露出的温和的眼;想到了族长的女儿卓娅,那个有着美丽笑容的,却又透出狡诘气质的大石头的未婚妻;想到了当初大石头带我第一次出现在牧场时,热情好客的萨满尔族族人们……
  远处,大石头突然停住,立在一个帐前,维持了只手掀起帐门的动作,身体却僵硬得像是杵在地底的铁杆。
  不自觉的咬住下唇,慢慢走近,走近的时候凉至指间的寒意……

  ——从掀起的一角帐门中往里战战一瞟后,我的第一反应是狠狠的踹上大石头的脚踝,真真使了力的。
  最先窜出来维护了的是卓娅。
  眼角点缀了可爱的狡诘的卓娅。
  维护的说着“丹心姐姐总是欺负应磊哥”的卓娅。
  安然的卓娅。
  还有帐子里安然的族长,安然的族人。
  “你个大傻蛋,你不知道那样的表情会吓死人的吗?”连踹几脚,反踹疼了自己的脚,却依然不肯罢休,是因为那一刻是真的害怕着,害怕着悲剧。
  但是。
  闹剧。
  从一开始的浸透全身的寒意中陡然回神后,剩下的就只是闹剧。
  而让这出闹剧上升了的,正是这个误导了我的大块头。
  正当之前的恐惧逐渐散去之际,有一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回忆中穿越而出,响彻耳畔:“没想到你是这么有活力的啊!”
  ——于是什么都像是寂静了。
  只听得身后帐中似乎有人走出,一个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的声音,停留在耳后,带着点游戏般的玩闹口吻说:“丹心,你看,我又找到你了!”


[ 本帖最后由 alieen_ji 于 2006-1-14 16: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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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6:59: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29 章

  卓娅说,小竹子是好人。
  原来之前确实有匪徒来袭,大刀长枪的,足有十七八个,来势汹汹。
  但不知该说是那些匪徒千算万算偏是运势相悖,还是萨满尔的天时为利,当他们一脚踢开木栅之时,也正是小竹子向族长打听消息之时……
  于是,顶了一个“大恩人”的名号,小竹子开始在萨满尔里倍受欢迎。
  卓娅问:“所以,丹心姐姐和小竹子之前就是熟识的喽?”
  她叫我丹心姐姐,叫他小竹子。
  总感觉怪怪的。
  熟识吗?如果认识了十多年,应该是可以这么说的吧。
  “嗯。”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却知道此间的复杂不是光能简单的用“熟识”两字就能涵盖的了的。

  趁了众人不注意,偷偷的拉了小竹子到了一边。
  “你不该在这里。”我说。
  “你是在嫉妒我比你受欢迎吗?丹心,这样可不好。”他闲闲的说,似是故意的忽略了我的话。
  “我是在说扬瑶。你不是奉命来带她回去的吗?”
  “她已经回去了啊,我有很郑重的吩咐我的部下们一定要好好的护送了她的。现在啊,估计她已经开开心心的在皇宫里享受着呢。放心啦!”依旧的玩世不恭,“原来这就是你的漠北啊,和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呢,原本还以为会到处蔓延了战火的……”
  “你不是应该一起回去了的吗?”
  “天空看起来好高啊,还有那么大的飞鸟,嗯,是老鹰吧……”他扬长了脖子仰望着。
  “皇上不是等着你的复命吗?”
  “不过空气比京城清爽了许多……”他吸了一口气,笑着。
  “为什么会来这里?”
  “在这么广阔的地方骑马,一定很畅意,怪不得你总是这么想念这里。我们什么时候也……”他指了远处的牧马,兴致高昂。
  “——箫竹!”我喝。
  第一次真正的叫了他的名字。
  任何的东西,打破了之后,都是很难再复原到最初的,那样是连后悔也来不及的了——这是我在很久以后才深切的意识到的。
  而现在,此刻,在喊出他的名字之后,我只是觉得震惊。
  两个人的震惊,比起一个人来,更加的沉重。
  沉默一刻。
  然后被他打破。
  “……我以为你当初至少会告别。”干涩的笑了一下,“我也以为这一次会是令人感动的重逢……但是,丹心,你总是给人意外啊。”
  我一愣。
  他直视的看向我。
  那样直接而真诚的眼神,让我有一种无所遁行的愧疚。
  堪堪低首避开。
  无言以对。
  “小竹子。”我舔了舔干涩的唇,盯了脚下,不敢看他,“对于刚才的话……我很抱歉。”
  我以为只要道歉了,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没想到,他却更深的叹了一口气:“……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是看着小竹子,看着他的背影走开的。
  想着他留下那样的一句话,立在原地,心上复杂。
  大石头路过看到我,有一瞬的犹豫,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我没事。”在他还没有说话之前,率先急急的开口,开口后也不顾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转身走开。
  一步,一步,没有回头。大石头现在一定是在身后看着吧。
  直到认为足以走出了他的视线,这才停住。
  丹心。丹心。心上一次次咬着自己的名字,却越来越来烦躁。
  讨厌这样的自己。
  虽然小竹子的出现过于突然,但是其实心底里还是没那么惊讶的吧。因为觉得这就像是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的出现在我面前,理所当然的和我笑侃,理所当然的原谅我的任性……但是,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了这样呢?
  丹心,想要保护自己并不等于要去伤害别人啊——很久以前,好像有谁说过类似这样的话。是谁呢?记不清了。
  喃喃低语:“丹心,你原来这么的自私啊……”

  罅隙。
  当一些东西出现罅隙之后,是怎么去修补它的呢?工匠们一定是世上最伟大的人了。因为他们能修补罅隙,从事这一项困难之极的工作。
  然而我不是工匠,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来修补我和小竹子之间的罅隙。
  在我还没有想到怎么来修补之前,最先在草原上找到我的却是卓娅。
  狡诘的卓娅。
  聪慧的卓娅。
  歪着头,问我“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要那么对他”的卓娅。
  愕。
  我不知道她从是哪一点中看出我对于小竹子的所谓喜欢,但是当我望进她的眼瞳中,触及那一份毫无掩饰的真诚时,无措的避开了。
  “没有否认啊……那么,我说对了,是不是?”她还在追问。
  我的言语贫乏,咀嚼半刻,只能晦涩的吐出:“你不懂。”
  那样的感觉是喜欢吗?我还分不清楚。
  然而距那天和小竹子的矛盾已有几日,但是每次看到他时,他总是率先转身与其他族人欢笑,不再理我。
  那时,胸口的一丝闷闷的感觉,应该说是,空虚吧。
  他在想什么呢。
  他还在生气吗。
  但是好像与当初那一次为了给水月讲故事的生气又有一点不一样。
  那一次,虽然隔了些日子,但是最终还是他率先来找我的,我仿佛是早认定了这一点,所以没什么可以担心的;这一次,让我感觉,如果我不去找他的话,他或许真的不会再理我了。无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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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6:59:58 | 显示全部楼层
  卓娅还在激动的反驳。
  在她看来,漠北草原孕育的儿女都是坦率的儿女。所以,只要喜欢了就应该坦率,就像她喜欢大石头一样。
  “应磊哥虽然看起来粗犷,却细心的很,因为他把丹心姐姐当成了亲人,所以一直不能不管你。而我也不想看到应磊哥担心的样子。因为啊,”顿了顿,她的神情凝重起来,“我喜欢应磊哥。非常。”
  我无声的看着她。
  那一刻,我想到了扬瑶,那一个为了柳易可以离开了宫廷离开了京城离开了浮华离开了身份地位的女孩。
  她们对于自己的真心,都有着坚定的信念。
  虽然对卓娅说,你不懂。但是其实真正不懂的,还是我吧。
  因为,我比她们都要懦弱。

  在卓娅离开后,我一直在想着这样的一个问题。
  微风吹来。
  牧草起伏,成群的牛羊、奔腾的骏马、可爱的姑娘,还有粗犷豪迈的牧民策马驰骋,悠远绵长的歌声萦绕,有一种几乎和多年前重叠了一般的错觉,仿佛时间对于这片草原来说是静止了一样。
  “你来了这么久,也应该出来了吧。”我望着眼前的风景,没有回头,轻叹一声。
  然后身后一阵脚步悉簌,身边坐下一个人。
  看到大石头的脸的时候,略微的一顿。
  “怎么,看到是我,让你失望了?”他调笑。
  摇头。
  微微一笑。掩饰过去。
  两人并肩坐着,笑意被风吹散的同时,却蓦然插入一瞬的沉默。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他望着这一切,忽又笑开,却没有时间给我回答,径自的沉浸回去,“那时大家都只有八九岁,我们几个男孩子比赛摔跤,你从人群中蹦了出来。那时候我想,那么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子,居然也敢来挑战。”
  “啊!”我也记起。
  那一次又穿了仆役的旧衣从府中溜出去,远远就看到三五个男孩子围在一起,近了才发现他们是在摔跤。
  对于有着草原情结的人们来说,摔跤是一项融合了机智勇敢、充满青春活力、有着浓厚的民族特色的运动。
  力搏角酣论英雄。
  是荣誉,也是骄傲。
  摔跤需要的不只是强健的体魄,还有技术。
  他只凭了一身蛮力,当然不可能赢过我,却不想他有着他不服输的扭劲,一次,两次,三次……直到他发现了我是一个女孩子。
  ——然后他是再也不肯跟我摔跤了。
  说什么女孩子是不能参加摔跤的,赢了女孩子也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却也不想想之前的他可是一直输给了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的。
  那时候自己是什么一个反应呢?好像和他扭打了起来吧。已经不是摔跤了,而是纯粹的扭打。
  然后呢?然后,成为了朋友和玩伴似乎也变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草原上的友谊多半都是从打斗开始的。
  “是受害者啊!”他垮了脸反驳,“溜进军营、偷马……明明都是你出的主意,被发现后却要害我一起受罚。还有,偷学骑马时,被摔得一身青紫,每每忍了疼痛被支使了去采药草的,也是我啊!”突然故意一叹,哀怨之意溢于言表,“那时候我还总是抱怨,哪有女孩子是这样的啊!”
  不约而同的爽然大笑,有着多年不曾有过的畅意。
  是啊,在这片草原之上,也蕴藏着多少的回忆,现在想来,竟无一不是美丽的。
  如果能一直美丽下去。
  然后,就听到了他深深的低沉:“我认识的丹心,是这样的丹心啊……坚韧,而坦率。”
  卓娅也好。
  大石头也好。
  原来,我总是让人担心着啊。
  终于释然。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感激的看向他,胸怀着温暖。
  “啊。”他呐呐的从鼻间哼出一个音,却从铜色的肤色下透出一丝的不自然,最后终于用手胡乱的挠了挠脑袋:“突然听你这么温柔的说话,太别扭了。”

  大石头先回去了。
  临走前,他说,他虽然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人如果每一次遇到困难时都逃避,是不能克服过去的。
  “丹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坦率啦?”自问。然后站起身,拍着衣上的尘土,喃喃,“……好吧,这一次,换我先去找他吧。”
  收敛了心思,下定决心。
  身后却一声异动,尚未来得及转身,脖颈后就传来一记刺痛。
  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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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7:0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0 章

  还在景贤宫的时候,一个人走在廊上,心上想着,如果扬旭不见了的话,我会怎么样呢?苦笑,为什么我每次都会碰到这样的事情呢。
  应该不会走远吧,像他那样虚弱的身体,是连稍稍剧烈一点的运动也吃力的。
  于是继续了找寻。
  殿阁转角的时候,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闪到墙后——或许是因为那一个苍劲浑厚的男声:“……如果不是娘娘,刑部也不会得到那么详细的证据,季妃也就不会被打入冷宫了。所以,这一次也要请林妃娘娘帮忙了。”
  明知道在宫里面好奇心甚至会让人丢了性命,但是却无法立刻转身离开。
  慢慢向前探出一分,却看到一个浑身凌厉的女人,一身白衣衬得消瘦的脸颊上的一双圆的眼益发冰冷:“你是在威胁本宫吗?”
  “当然不是,老夫还想要感谢娘娘为小女伸冤了呢。”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老人。矍铄的老人。虽然只见过一面,却深刻到无法忘记的老人。
  刘丞相。
  “作为交换条件,在娘娘封后这件事上,老夫不会上奏反对——娘娘难道不希望少一些阻力吗?”老人又说。
  那是我第一次在林妃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叫作执着的东西。在刘丞相提到“封后”时,从她眼中迸发的炙热,是对后位的执着。
  那样一个清清淡淡、不妖不娆的人,却发出了那样一种强烈的气息。
  震撼得僵住。
  一个不该出现在后宫的老人。
  一个不该有着强烈野心的女人。
  于是,协议。
  突然为了季妃悲哀了起来。她曾经为了要爬上后宫的最高位而处心积虑,到头却也不过在别人的掌心中,甚至还没弄清就已经万劫不复了。
  而那一个看似素心般的人,却是最具城府的了。就像“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样,她一直是冷然的看了刘妃和季妃的争斗的吧,只在适当的时机轻轻推上一点力——刘妃没了。季妃也没了。
  想到这,悚然的寒意窜上脖颈。
  一回头,却看到了扬旭正站在几步之外。
  或许是因为早产的关系,比起一般的九岁的孩子,他都要显得更加瘦小一个。
  但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说出“恨”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孩子了。宫里面的孩子总是早熟的很。
  “我的亲人不是漠视我,就是把我当工具……这里面全是一些污秽的东西……他们用阴谋害死了我的亲生母亲,以后或许会轮到我的。如果我有力量的话,我一定要把他们全都……”说到这,他开始咳嗽,咳得紧的时候连喘气也局促起来,瘦弱的身体抖得厉害。
  扬旭的眼阴郁着,对于连呼吸都带了浓浓的药味的他来,许多事都很无力。
  对于皇家的子女而言,也并不是都是幸福的事情。尤其是这一个体弱的长皇子。近两年几乎随身伺候着,从景贤宫到上书房,从御马场到太医院,多少总是看到一些。
  “为了保护自己,首先应该想到的不是把别人怎么样,而是先让自己变强吧。”
  依了自己的身份说这些话想来已经是胆大妄为了,却无法坐视。但是那一刻,我真的以为他似乎将我的话听了进去。
  或许是还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吧。

  一阵混沌。
  似是有人声。争吵着。
  逐渐清晰。
  “……我们看到她和那个大块头在一起,以为她就是族长的女儿了,所以……求公子饶恕啊……”
  逐渐又远了,听不见了。
  虽然脖颈后面还疼的很,思路到底还是明晰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被反手绑住。
  省视了四周。一个帐子,除了一盏昏黄的马灯,几乎没什么东西。也不知是哪里。
  但是从刚才的隐约声中,至少有一点是明白了:原来自己被挟持了——原来自己本不应该被挟持了——但是幸好被挟持的是自己。
  自己在漠北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如果是卓娅的话,大概有很多人会担心的吧。
  幸好。
  但是有一个人会牵挂你,担心你,或许也是一件很美丽的事吧。
  心上闪过一张脸。随即摇头打散。不会了,在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后,他大概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挣扎的坐起,扭动手腕试了试绳子的松紧。
  突然帐门口一个人影。
  警惕的直面了他,却是一个面目清淡的锦袍青年,正吮着兴味的笑意看着我。
  “你醒了。”他说,说的时候慢慢的踱近,“看,这都是一个误会。我们本来要抓萨满尔族长女儿做人质来交换马匹的——强抢不成,那么就智取——这么一个完美的计划,但是那两个傻瓜却绑错了人。”
  我牢牢的看了他。
  “但是现在误会已经发生了,我们还是来想一个方法来解决吧!”他蹲了下来,与我平视,脸上笑得亲切,却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短刃,“那么,你最后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这么近的距离,可以瞟到他眼中闪现的一霎的光彩,冰蓝的色泽。
  于是问道:“那么,我想知道,这一次应该称呼您‘宁公子’呢,还是其他?”
  他眼中的光泽一闪,呈现了一种愈发幽深的冰蓝。旋即朗声笑出:“不好玩,不好玩,以为伊白的易容术已经天衣无缝,居然这么快就被揭穿了,丹心。”
  伊白的易容术自然是无暇的,即使是这么近了我也看不出痕迹。可惜再高超的易容术也无法掩饰那瞳孔深处的灵魂,不论是因为像极了莲香的眼神还是以往的遭遇,那一抹冰蓝都深刻到无法忘记。
  “怪不得九哥怎么也不肯将你让给我,这么聪明的奴才确实不好找。我真是越来越中意了。”他敛了眼神,退开几步。

  “你既然在这里,难道是九哥也来了漠北?”略一沉吟,随即展颜,“不可能,石济水坝应该到了尾期,他不可能离开啦!那么,是他派你来做什么吗?”
  慢慢费力的站起,谨慎的回答:“都不是。我已经不是九王爷的女婢了。”
  他脸上一喜,显然有了更好的提议:“既然你已经不是九哥的奴才了,那么就可以跟了我了。”
  他一定是没有被人拒绝过。
  但是拒绝。
  “呵呵,丹心,为什么每一次我都觉得你熟悉到能猜透我的想法呢?”他说,“这样子,我的乐趣可是少了很多的。”
  他自己一定不知道,每一次他眼中的冰蓝闪烁,都不会是别人乐意见到的。
  自嘲的笑了一下,却是带了半分的质问:“当然不是。至少我猜不透,公子怎么会成了漠北的马匪之首?”
  他听了也不在乎:“这一群匪徒都是些乌合之众,一听到可以发大财就都乖乖的跟了来。不过也亏了他们,我也好好乐了一阵子。”
  他看到我恍然的眼神,越发得意了:“没有错,最近袭击了各个部族的事,都是我让他们做的。”忽而一凝,“本来萨满尔是最后的一个了,但是好像有一个厉害的人在,现在那群笨蛋又抓错了人……”忽而一笑,“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有了足够的马匹了。这里靠近了漠北的边境。等了天亮,我就可以把马匹全送到襄安去。”
  “这么多的马匹,不可能不被发现的。”我说。
  “当然要被发现啊!”他笑出,竟是期待的。
  我一愣。
  他继续道:“在这么敏感的局势中,我将这么一大群马匹运到襄安去,你猜,霂梁会怎么想呢?……呵呵,他们一定是认为了九哥准备发动了进攻吧,所以也定然会招兵买马。而这一个消息又传到九哥耳中……哈哈哈,丹心,你不觉得结局会很好玩吗?”
  他的情绪渐渐高涨起来,说到兴致高的时候,眼中的冰蓝有一种没见过的近乎狂热的融化,却不再注视着我。
  “啪——”

  脚边掉落的绳子。
  隐隐发热的掌心。
  他的脸颊上的笑意已被全然打碎。
  “以前在宫里面也不过是恶作剧,但是现在你却要用漠北的几万人来玩乐。”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所谓怒气的情绪了,此刻,我却直视着对峙着愤怒着,以及一种比愤怒更深的寒心,“你到底把人的性命看成了什么!”
  因为易容的关系,他面上看不出多少痕迹,但是片刻的错愕之后,眼中却迸发出厉光。
  瞳孔骤然缩小。
  “……宫里面?”他轻吟,“我说九哥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奴才——当然是宫里面!早应该想到的……”
  他慢慢伸手抚上了脸颊。
  迥然的气氛。
  仿若脱了形似的迥然
  我有些许的不适应,方才的愤怒很快因为了这一份的诡异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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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7: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漠北几万人的性命吗……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他慢慢抬起眼来,目光从眼裂出透出,“你知道顾浔是怎么死的吗?”
  稍稍一顿,猜不透:“当然是在战场上被柳易所杀。大家都知道。”
  “柳易?”他嗤笑出声,“大家都以为柳易是在成为将军后跟了九哥,却不知道他早在这之前就是九哥的人,是九哥把他安插进了讨伐军……况且光凭他一个怎么击溃那四万大军?你以为他的五千精兵是哪里来的?九哥的吗?他的兵力全在襄安,对了时刻要提防的霂梁,根本动弹不得。”
  一种可怕的念头骤然在脑海中成形。
  可是无法说出。
  即使是想到,也已然全身冰凉。
  “看来你果然很聪明啊!”他赞扬。
  “不可能……”我说,声音带着微弱的颤抖。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顾浔会突然叛逆当然也是由我促成的。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个沉不住气的角色,我只稍稍暗示了他一下皇上已决定对西南用兵,他就上当了——不过,反正他那些野心,早晚会易旗逆师的。我也不过是让它早一点发生罢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明白。
  为什么他能那么轻易的说出那些话。要知道有多少将士甚至平民百姓在那一次的反叛中丧生了。
  “为什么啊……”他稍稍沉吟,似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就像家里有一只老鼠,总是不安的。如果只是要除去他一个人倒是容易,但是还有他那些部属——所以啊,干脆来一次大清扫,趁了他反叛,将他的势力从西南连根拔除——这样子才能真正成为自己的地方吧!”他呵呵笑了两声,“但是顾浔也是一个笨蛋啊,他以为我不过一个无所事是糜烂皇族,却不晓得在受封西南的两年时间里我早已培植了足够的势力。所以也没有必要再留他存在了。”
  又道:“反叛时,他自以为将我软禁在云阳湖做人质,却不晓得西南已然全是我的了。所以啊,他最后落到我手中时,惊讶之情可见一斑。”
  “所以他最后是死在你的手中的吗?”
  “你那么聪明,这也想不到吗?”他笑谈,仿佛说的是今天的天气。

  “你看,”他最后亲切的笑着,笑得这么纯真的时候,却让我的心猛然一纠,“顾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把我软禁在云阳湖,我就已经让他碎尸万断了。你说,我又会怎么处置生生切切掴了我一掌的人呢?不——应该是‘两掌’吧?”
  “你想起来了。”我说。
  “是啊,想起来了。”他依旧笑着,“我当然是见过你的,对不对?”
  “那时候你还不是‘宁王’。”
  “那时候我还小,小孩子总是很容易忘记一些事情的,”他轻轻一叹,笑意却未减,“所以最初我没有想起来也不奇怪了——你当然也是希望我忘记的。可是这一件却偏偏很难忘记。因为啊——我从小就是没有被人打过的,更是没有被同一个人打过的。”
  他的唇角吮起,一种优美的角度。
  在那一张清淡的人皮面具之下,扬显是一个很英俊的人,原本眉间一点朱痣,鲜艳欲滴,仿若莲花座上的观音,本该是慈悲善良的眉目。
  但是却偏是一个讽刺的存在。
  在那一个纯真善良的面目下,却是一个阴冷残酷的灵魂。
  “我只是一个宫女,确实胆大妄为了。但是那时候我才是差一点就死了的,一个人从冰冷的池水中爬出来,神志总不会是特别清楚的。”我堪堪的说着,不经意的退了一步。
  他讪然一笑,风清云淡,却又逼进一步:“丹心,你不像是一个善辩解的人,但是现在却说了这么多,不会是想拖延了时间,等了人来救你吧?”
  等人来救我吗?
  心上苦涩。
  可能不会了吧。当初救了我的小竹子,现在一定还是在生气的。所以,不会了吧。

  他的短刃还握在手中。
  刃是好刃,刃尖稍稍抬起,在昏暗的灯光下还能反射出美丽的光泽。
  像他这么讲究的人,定然用的不是普通的东西。锋起刃落,定然也是削铁如泥电光火石之间的事。
  “其实你也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让我活着离开的吧?”心开始沉了下去,“所以西南反叛的事才会毫无掩饰的向我说了……但是没有关系吗,皇子犯法是与庶民同罪的。”
  会说出这样的话,连我自己也觉得好笑,在宫里面待过以后,不知道什么才是法制了。
  “这一个你不用担心。虽然本不在计划内,但是在漠北,是不会出现什么‘王爷’的,‘王爷’当然是在他西南的封地上;也没有什么‘宁公子’。你看,我现在有的只是一张不存在的‘脸’,漠北的混乱战局下,最多会传出一个马匪头子杀了一个无名女子的传言而已。之后呢,谁也不会找到这一个马匪头子。因为他本就是不存在的。”
  说的时候,他慢慢逼近,周身散发的冷绝的气息。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与扬昊到底是有着血缘的相似着,例如掩住眼底的阴郁的绝然,视生命入草芥的冷酷。
  “你应该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他说,“多活了十多年已经是一种幸运。”

  小竹子曾说,扬显不过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但是在经历了这十多年之后,人也总是有改变的。一个曾可以笑谈间掀起一场战争,玩闹中坐视几万生命灰飞烟灭,甚至兴致间运筹着将漠北变成另一个西南的人,是怎么也无法用“任性”两个字来形容的吧!
  绝望。
  胸腔中猛然一阵灼痛。
  火热升上咽喉,不禁用手掩口呛咳而出,再看时掌心已经一片殷殷之色。
  血。
  呛咳而出的血。
  我的血。
  而这一手殷红映现在他那张易了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
  突然联想到,在小竹子的故事中,西方藩国的神话里曾有过一种叫做“阿修罗”的神族异端,性情偏激,善嫉善疑善战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爱搞的天下大乱,冰冷无情的嗜血。
  一步步的后退,堪堪避开短刃的光芒。
  逼近。
  笼罩的危险。
  无法逃开。
  就在几乎放弃了的时候,帐外突然如爆竹般突然炸裂开来,响彻的兵刃的打斗声,夹杂着的喧嚣声。
  “已经来了吗?”他脚步一顿,稍稍皱眉,喃喃,“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快……”
  谁来了?
  我紧张起来,不能不说是一种期待。真的是有人来了吧?大石头吗?又抑或是……小竹子。
  与此同时,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帐中的一个黑衣人。
  不紧不慢的声音,似曾相识的黑暗的味道:“公子,请跟我离开。”
  “不行,我还有重要的一件事要做。”扬显转眼恨恨的盯住我,流转之处泄露出的执着与肃杀。
  逼近。
  不想黑衣人却又进一步,卡在扬显与我之间,淡淡重复一遍:“公子,请跟我离开。”
  扬显的眼微微眯起:“伊白,你不听我的命令吗?”
  “我只听九王爷的命令。”黑衣人脸上平静,瞳孔一片深暗,那时一种长期身在黑暗中才会有的瞳孔,“九王爷给我的命令只是要保护公子的安全。所以,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我首先都要确保的是完成王爷的命令。因此,请公子马上跟我离开。”

  扬显是笑着离开的。很和煦的笑容,甚至会让人以为他是淳真的待着你的。
  可我却无法忽视那一抹冰蓝中的嗜意。
  扬显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作算。这是我从他的笑意中读出的。
  杵在原地。移不开脚。身体似是失去了知觉的冰凉。
  身后的帐门掀起。
  落下。
  我一转身就能看到小竹子那孩子气的脸,然后用玩笑般的口吻说:“丹心,我又找到你了!”——如果真的能如我所愿的发生就好了。
  但是帐门口提剑站了的并不是小竹子。
  而是一张真正的年轻的脸,带了些许的讶异,却是翎书。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问的不知是在帐中,抑或是在漠北。
  眼角瞟到尚还落在地上的绳子,当初挣脱时腕上的擦伤现在才感到隐隐作痛:“恰好是人质吧。”
  他的目光流转一瞬,向我靠近:“我可以送你离开,现在。”
  突然觉得好笑,仿佛每个人都是要匆匆离开这个帐子似的,扬显是这样,我也是了吗?
  “为什么?”我猛然躲开他的手,有一种嘲讽似的故意,就像是为了掩饰之前的余悸一般,声音夸张的尖锐,“我不记得你是这么体贴的人啊,你是在担心我留下会发生什么吗?”
  翎书脸上若有所思,却在下一刻惊慌起来。
  只听得帐外一阵响悉的脚步,然后是一个温厚的声音:“翎书,找到马匪的头目了吗?”
  脑中一个激灵,这个声音是……
  “他不在这里,你不用进……”翎书连忙转身掩向帐门,却还是没来得及制止帐门的掀起——
  一张温煦的脸,犹有着明亮的气息,从翎书的肩后探出。
  看到我的瞬间,眼底的韵意竟也没有一丝波动,只是熟稔的问候道:“好久不见了,丹心,你好吗?”
  他的笑脸映衬着一缕金色的朝阳。
  原来已经是清晨了。原来夜已经结束了。
  心上忽然平静了下来。


[ 本帖最后由 alieen_ji 于 2006-1-14 17:1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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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7:24: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1 章

  到辽延要两日的路程。
  现在已过两日。
  君宇浩的出现,让事情的发展有了一点变化。

  “扬昊的通缉,我听说了。”他说。
  “那么,你也认为我是他说的小偷吗?”
  他微笑着:“知道我怎么想吗?——你从他那里逃走了。真好。——我就是这么想的。”
  看住他。
  他一如既往的真诚。
  “你以后打算去哪里?”他问。
  以后啊。
  真是一个很辛苦的词语呢。
  我不知道。
  然后,就听到他轻轻的问:“……那么,要不要来辽延呢?”

  迷失的人,总是会向着有光的方向前进。就是那个时候吧,当他的背后映衬着初起的朝阳时,决定随他一起到辽延去。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扬显的出现因为西南的真相感到震惊和惊惧的话,在看到君宇浩那张总是能让人安心的脸的时候,我已然平静下来,至少对于之后应该做的事很快明确了。
  父亲。
  父亲的墓。
  我之所以辛苦的来到漠北,不正是为了这个吗。
  原本是计划等了大石头一起的,但是萨满尔的日子里,看到卓娅后,我觉得不应该再让大石头跟随了。在萨满尔,他牧马他安居,他可以是幸福的;但是在辽延,对于他来说,却是危险的。没有必要让他和我一起挖掘过去的伤痛。
  我当然也可以一个人单独的去,但是想要进入辽延的军事驻地却不容易。
  翎书自然是反对的,他认为我是扬昊的奸细。
  但是君宇浩没有反对,他甚至都没有对我突然出现在漠北感到惊异。
  “你是在漠北出生,在漠北长大的。落叶归根,自然是不会奇怪的啊。”当时他是这样回答的,回答的时候正在帮我包扎了手腕。
  我低头注视着他的手指。
  父亲说可以从一个人的手指中看出很多东西,例如坚毅,例如容忍,例如温柔。
  君宇浩的手指白皙,是一种从没有握过兵器也没有做过粗活的没有茧子的手,柔软而细腻,缠绕绷带时丝丝入微的柔意。
  那一刻,我心底似乎升起一种叫做感动的伤感。
  眼角的酸意。
  “弄痛你了?”他轻柔的问。
  摇头。
  翎书却在这时在马车外喊着:“辽延到了。”

  辽延城。
  我儿时的辽延城。
  辽延城不大,我甚至能说出记忆中它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城门。
  但是十多年后,谁也不知道会改变些什么,尤其是历经了多次的浩劫之后。至少在我下了马车后,仰望着城头的黑底红火的赤焰旗时,伤感之意更重,却又与此前不同,而是一种物非人亦非的陌生。
  不由的回首,望向身后的空旷的道路,视线一直随着弯曲的大道延伸到很远的另一头。
  空寂。
  君宇浩过来牵了我:“后面有什么吗?”
  “没有。”
  正是因为没有啊,身后,不再能看到那一张孩子气的脸了,所以才空寂才感伤吧。
  正在这时,君宇浩转眼看着我说:“丹心,这么说可能很奇怪,但是——欢迎回到辽延!”
  但是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应该是敌人,但是却表示着欢迎——这样确实不能不说是奇怪吧。
  但是对于接受了敌人的欢迎甚至可以平和的相处的我,又算是什么呢?父亲一定会生气的……心上真真复杂。
  蓦然城头一个红衣身影,燃烧了火焰一般的耀眼,正是秦若雨。
  女子敛着眉的时候,多有一种忧愁感,却不像是秦若雨这般凝练了似的英气。正是这种英气和骄傲的气质,让她成为霂梁一位不让须眉的将军。
  但是这一次,她的皱眉中透出的讯息却不寻常,只淡淡的瞟了我一眼,便径直的立到君宇浩的面前,严肃的揖手行礼:“刚受到消息,从襄安方向突然有大军压境,离这里已不到百里。”
  遽然冻结的气氛。
  君宇浩突然大声笑出:“好一个声东击西!好一个扬昊!”
  “难道马匪也是扬昊设计的?他一定是料到我们不会放任了大量马匹被抢而不管,于是趁了我们分神之际,发兵北上。”翎书在一边恨恨的咬牙,横目瞪着我,仿佛我就是扬昊一样。
  好笑。
  想告诉他们马匪不过是扬显的游戏,但是临到嘴边却又卡住。
  不是敌人。
  不是朋友。
  不是俘虏。
  不是贵客。
  此刻我是一个越发敏感的存在,维持了沉默。

  君宇浩说:“你一定没有好好的按我留下的药方吃药,所以现在身体才会比以前更虚弱了。”
  他让人送了汤药过来。
  但是直到汤药冰凉,它依然搁在桌上。
  大石头。卓娅。……小竹子。
  大家。
  都不在我身边了。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容易胡思乱想。尤其是最近。就像是白首的老妇,寂静孤独之时,一个人回忆着过去。
  即使那样的过去多是并不美丽的。

  三年前。
  景贤宫。
  自那日之后,对于林妃,维持着拘谨。每每想及那一张苍白消瘦而出尘般的脸的下面,是一种令人悚然的城府,不能不说是心寒的。
  扬旭说,这里是污秽的,带着那种年龄不该有的厌恶与鄙夷。
  然后看了我,脸上略微闪过一丝的不自然:“听说你以前是碧淑宫的,是不是?”
  平静的反问:“殿下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你只要回答是不是就可以了。”他稍稍提高声音,却不直视我。
  碧淑宫啊……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得几乎忘却,也希望忘却。
  但是。
  “是的,殿下。”
  孩子支吾着,终于问出:“那么,我的……我是说,那个刘妃……她是什么样的人?”
  我看着这个孩子。
  一时的沉默。
  孩子显然将我的沉默当成了一种回答。
  “所以,那些闲言闲语的宫人们说的是真的喽,”他黯然下去,“那一个刘妃,即使活着……也不会是一个好母亲喽?”
  “只要是母亲,没有一个不是好母亲。”我说。
  看他听到我的话后,抬起头来,迷茫着。
  扬旭,有着凹陷的瘦小的脸颊,但是眼瞳漆黑。那一种全然的漆黑,没有冰蓝,没有棕色,却成为了一种迥然不同的纯然。
  总是不忍的,对于孩子。
  在很小的时候,我也失去了母亲。
  可以为了在宫中生存下去而警惕着所有人,却依然无法对孩子伪装。即使是对于多年前的扬显也是,虽然明知道那一抹冰蓝下的暴虐,却每每想起时依然的伤感。
  我不是圣人。不能拯救所有人。即使是自己,也不能拯救。
  但是。狠不下心。
  心上一动,继续说下去:“母亲都是伟大的。殿下的母亲,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表达出对殿下的爱,但是她给了殿下生命,就是最大的爱的表现了。”
  虽然我知道我并不善于安慰人,却也不想会起到反效果。
  扬旭的神情忽然阴郁起来,仿佛之前的哀伤不过是一瞬的幻意。
  “知道吗,今天李太傅测试的题目,其他的皇子皇女们,都没有回答出来。”他看着我的眼,道,“但是我却知道全部的答案。”
  对于这样的跳跃,我不解。
  他背负起双手,昂首走在前面,声音还稚嫩着,却忽然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所以,我只是身体虚弱一点,却并不是笨。”
  所以,还没有笨到会相信我的谎言吗?
  几步跟上前面的小小身影,心里却是乐着的。
  宫里的孩子和宫外的孩子生长的环境是迥然不同的,表达情感的方式也是不同的。若是换了宫外的孩子,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现呢?定然是涨红着脸感动着吧。
  但是,扬旭显然有着他自己的表现方式。
  心上荡开一想,可能是因为,他比着其他的孩子更加的腼腆而细腻。
  前面,扬旭忽又停住。
  “丹心,你曾经说过,首先是要让自己强起来吧。”
  我一愣。
  眼前,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却似是成人般的坚韧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封欣殿小亭中,那一个有着冷然气息的孩子。
  相似着。
  那样一种相似的感觉,并不是能单单用皇族的天质所能解释的,更多的是对于强势的执着吧。
  可惜当时我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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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7:24:29 | 显示全部楼层
  辽延城的深夜。
  北方的寒意总是来的早去的晚。已是五月,夜时依然很凉。
  总是有着记忆色彩的梦,无法入睡。披了外衣走出去。
  走了许久,发现不远处的灯光,却是君宇浩的住处。
  他也没有能安睡吧。
  扬昊的军队驻扎在百里之外已有两天。比之之前的突然出现,现在反是突然的沉寂了,丝毫的没有了动静。
  但是就像绷紧了的弦,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拨,噌然立断——在我看来,扬昊和君宇浩,不过是谁也没有轻易的去动那根弦而已。
  犹豫一刻,手指敲上了门。
  出来应门的君宇浩脸上惯有的温柔的笑。
  这样的笑是我见过的最纯净而干爽的笑,曾一度给我安心的感觉,不用费了心的提防,也不用思考不用逃避。
  但是现在却隐含着倦意。
  “我以为是若雨。”他说。但还是侧身让了我进去。
  环视一周,他的房间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干净,简单。
  只除了桌案上。
  “丹心,这么晚有什么事吧?”他问,问的时候似是不经意的整理了桌案上杂乱的纸张。
  那些可能是军事上的文件吧。即使再真诚的相待,立场上的对立却不可改变。
  所以,避讳。
  越发感到存在的尴尬。
  抿了唇,开启:“……明天一早,我想离开。”
  他一愣。
  手下一滞,一页纸不期然的滑落,滑落到我的脚边。
  “我已经猜到了,”他轻轻的说,忽而淡淡的笑着,有一丝的透明,“‘丹心’——又何尝不是‘赤血为丹,忠义为心’的意思呢。你的父亲一生信仰了的东西,也必然是希望你能承袭了下去的……但是即使早猜到了,但是会震惊,因为……知己难求。”
  有一个人,一个不平凡的人,能够将你当作知己,应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吧。
  我当然是高兴的。
  可比之高兴,更多的却是无奈与黯然。
  “以后不能见面了吧。”他转过身来,真挚的望着我。
  不是问句。
  国仇家恨的鸿沟,即使仅一步之遥,也是难以跨越的距离。
  接着低身拾起落在脚边的纸的动作,堪堪避开他的目光。
  手指却在这一刻僵住:“这个是……”

  不是愉悦的告别。
  至少不该是争执的。
  但是当瞄到那一页纸上的东西时,却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猛然抬头盯了他,连眼中的伤感也没来得及掩饰,已转而化为探索——探索他的眼神,探索他的真意,希望他向我否认。
  时间静止了一般的缓慢。
  没有否认。
  他的脸上由最初的惊惶,渐渐转而难堪,又渐渐转而愧疚,最后转而平静。
  “一直没有问起堂堂霂梁的国师会出现在襄安的原因,现在总算是知道了。”我的心逐渐下沉,“石济时,扬昊说有人曾潜入水坝,应该就是翎书吧——这就是你最终的目的吗?”
  扬昊说过,你很聪明。
  扬显说过,你很聪明。
  君宇浩也说过,你很聪明。
  每个人都认为我很聪明。但是这一份所谓的聪明,从没有带给我什么幸福,反而是更多的难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是傻一点笨一点的。可惜。
  纸上的图稿我虽然看不懂,但是却熟悉的很——当初扬昊整日整日的在桌案上冥思所对的,正是这样的一份图纸,石济水坝的图纸。
  “丹心,你要明白,这是一场战争。”
  他缓缓的说道,原先温厚的声音,也显得嘶哑了。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呢,”我沉下声,“是因为愧疚吧,因为这承载的不只是襄安的几万军队,还包括了所有的无辜百姓。”
  心中的寒意,冻结了的,比起当日扬显的草芥生命还要沉重,是因为曾经真真的信任吧。
  “我所熟悉的战争,是父亲的战争——他的战争,是舍弃了生命和荣誉,也要守卫了边疆;而你的战争,难道就是攻不破襄安的城墙,就用浣江的洪水来冲破吗?人人称道的‘诸葛君子’的智慧,就是这样的吗?”
  又道:“虽然这样确实不用一兵一卒就可以击溃襄安的大军,但是你想过那些你所熟悉了的石济百姓?玉门镇的那一日,你说‘惩恶扬善’,你也确实在襄安救治了许多灾后的百姓;但是如今,又要破坏了水坝来让他们再一次的经历灾难——如果一开始就打定了要把他们再次推入更深的深渊,为什么还要先把他们拉出来……这就是你的所谓的正义吗……比起你的假仁假义,扬昊虽然阴晴不定甚至冷酷绝然,但是他至少是真的为着襄安的百姓们好……”
  声声厉意。
  眼泪却流了下来。
  为什么哭泣?
  怎么能哭泣?
  一旦哭出,却再也止不住了。
  并不是单单的对于他的失望,而是更多的东西从心底里流出,原先那些压抑在心底的记忆,那些压抑在心底的多年的委屈,那些压抑在心底的对于命运不公的哀怨,以及更多的什么东西,对于自己,对于小竹子,以前没有能哭出的,现在都像是找到了决口一般,借了这一次的脆弱,一并倾泄而出。
  “丹心……”
  他伸手过来,却被我打开。
  胡乱的抹了眼和脸上的湿腻,抬头正色的望向他,挺直了背脊,声音哽咽着,却一字一句的吐道:“你的战争,你的正义……我都不懂。”
  转身冲出去,撞上了门口的红衣。
  秦若雨。
  她的战争又是什么呢?我想。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战争还存在,即使换了一种方式见面,我们依然不会是亲密不间的朋友。
  她在我们之间目光流转一瞬,眼神深邃。
  然后越过我走进屋里,对了君宇浩报告道:“西面城外的驻兵突然深夜遇袭,约有两万敌军,可能是扬昊的左前锋。”

  谁也不在了,只除了我。
  君宇浩离开前看了我一眼。
  很深的一眼。
  似是有话要说,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然后四周都空寂了。
  但是我也是不该留在这个地方的。这已经不是我的辽延城了。
  那我应该去哪里呢?突然迷茫起来。以前在宫里在京城时,我心里认为我还可以回去漠北。那现在呢?
  正在哀伤之际,身后却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
  突起的恐惧,本能挣扎……忽然又放弃了,身体松懈下来,轻轻向后靠住。
  耳边一个声音,很轻:“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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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7:33: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2 章

  浓烟。
  眺望着远处的西方上空升起的滚滚浓烟。遮蔽了半边星空。隐隐传来的厮杀之声。
  小竹子轻轻拉了我一把,说:“快走吧,应磊还在等我们。”
  于是一边伸手揽住我,一边敏捷的翻身跳下城墙。
  耳边呼啸的风,脸上的刺痛。不由深埋进他的胸膛——第一次发现,孩子气的他,居然也有着宽阔而温暖的胸膛。
  一丝的出神,直到他又拉了我。
  脸颊微微作热。
  幸而这时大石头从墙角蹦出来,手上牵了两匹马,将其中一匹交给小竹子:“现在霂梁的注意力全在西边驻地,我们可以趁乱往东,不出一日就可以到萨满尔。”
  我犹豫一刻,没有接过小竹子递过来的手,僵持的站在几步外。
  他们疑惑的看向我。
  沉思的低下头,再抬起时语意坚定:“不,我们往西。”
  “丹心!”大石头疾呼出声。
  我是固执的——正像父亲说的,固执的像他。
  而这一次,我依然坚持着我的固执,一头的扎进危险中去。但是若让我在这么接近的地方放弃,下一次真的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一声马啸,眼前已然一个庞然黑影,然后是一只手。
  小竹子的手。
  他从马背上探下身,右手伸出:“如果要往西的话,要趁着天还没有大亮时行动才方便。”
  心上已热。
  伸手搭上他的,任着他一使力将我拉上马背置在身前。
  似是听到大石头的一声叹息,但是随之也豁然起缰:“好。我们向西。”
  “对不起。”我轻轻的说。
  “如果说是为了向西的事,那就不必了。”身后,小竹子无所谓的笑笑,“反正比起皇宫来,漠北有意思多了,我正想多逛逛呢。”忽而一凝,声音低下去,“……但是若为了之前的事情,我希望等逃出辽延后能找一个时间,我们好好谈谈。”

  萨满尔的马都是好的马。就像所有的草原马一样,腿不高,但是强健、灵活。借着这样的好马,抑或是懂得战术的大石头的带领下,避开了沿途的散兵,一路向西急行,天微亮时堪堪抵达一处高坡。
  从高坡眺望,甚至能看到不远处驻军军营中燃烧着的营帐。
  “这就是战争吗……这一次又是谁的呢……”不禁喃喃,总是黯然的。
  “丹心。”身后的小竹子唤了一声,透出一丝忧虑。
  淡淡的笑了一下。
  起缰扭转马头,向了坡后。
  选了一处隐蔽处,小竹子将我从护着的手臂中让出。站在土地上的一刹那,心猛的一抽,却被他扶住。
  只要在走几步绕过坡去,就可以看到父亲的墓。可能是荒凉的长满了杂草的墓,只是简单的埋着吧。十三年前父亲就躺在这一片的土地上,流着血;十三年后,父亲躺在了这一片土地下,沉睡着。一想到这一点,眼角酸涩起来。
  轻轻推开小竹子的手,率先走去。
  “丹心!”身后,大石头蓦然叫住我。
  转了脸。
  大石头粗犷的外表下却有着细腻的眼神:“丹心,我一直想问你……虽然大家都说辽延一战是丹将军的过错,但是你呢,对于自己的父亲,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辽延一战,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但是许多人都没有能忘记那些早已渗入了土壤,却深刻得几乎与大地同在的三万将士的鲜血。
  究竟是谁的错呢?父亲的吗?
  我不知道。即使君宇浩曾经赞赏了父亲,但是对于我而言,那一战还是模糊的只有奶娘信上的寥寥数字,最终休止在“战败”的两字上。
  见我若有所思的神情,大石头沉声道:“那时将军本可以撤离的,但是那时襄安的防线尚未完成,如果撤退,敌军便会长驱直入——是将军牺牲了性命为襄安争取了战机,这一点我一定要让你知道。”
  “……我知道。”我干涩着,“那是我的父亲,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因为我曾经是那么的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同。
  “还有……那时候没有能保护了将军,对不起。”他低首,却从肩膀的紧绷间泄漏的压抑。原来伤痛是一样的。那一个待他如亲子般的人。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因为有情。亲情,友情,爱情,尊敬之情,感恩之情,忠义之情……还有一些连分崩离析也无法辨清楚的情愫,交织着,缠绕着……然后,打结了。
  又向前跨出一步。
  只要绕过去,就是父亲的墓了——这种时候,心上却一瞬的迷茫。然后呢?在见过父亲之后呢,我又将去到哪里?
  忍不住再次回望。
  几步外,小竹子和大石头,眼含担忧的望着我。
  是我让他们眼含着担忧吗。
  只要微笑了一下就好了,心想,然后他们眼中的担忧之情便可以消散了。
  于是慢慢扯起嘴角,想要将让他们安心的心情也一并溶进去——可是,他们的眼睛骤然睁大,一种更深的惊惧从他们的眼睛中蔓延出来。
  没等我疑惑出来,一把剑已从后面架上我的脖颈。

  季洛曾说,扬昊有两件东西,就像是他身份的标志一样闻名——其中一件,是他的貂裘;而另一件,就是他的宝剑,霸剑。
  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剑,忽然明了为什么它会有着那么响亮的名声——很少有人用那么长的剑,也很少有人能用得了那么长的剑。那么长的剑,从剑柄处流转到剑尖处的流畅的幽蓝的光泽,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透着锐利的霸气。
  但是却不适合在我这么近的距离欣赏。
  从银色的剑身上,反射出身后的一张脸,扬昊的脸,那一股森寒之气,不知是发自剑身的抑或他的。
  声音从耳边传来:“你当初既然敢逃走,聪明如你,应该知道被我找到后的结果。”
  他说,找到。
  明明是同一个意思。但是与小竹子说出时的暖意相比,却是悚然的冷意。

  扬昊带的五百精兵,从高坡上俯冲进敌军驻地的背面,就像是掠空的老鹰扑向地面的猎物一样,迅速而凶猛。
  扬昊说,他喜欢打猎,皇家有着非常好的猎场,每每总让他热血澎湃。
  他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没想到还有意外的好猎物。
  一边说着一边还转眼看向了我。
  从决定随了大石头到漠北的那一刻起,我就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再次遇到扬昊,又或者说从没有敢想过。
  但是事情发生了,连给了我应变的时间也没有。
  命运中似乎总是隐隐的有一条线,捆绑着,牵引着,拖拽着,向着覆灭的一方。
  ——于是,我终究没有能见到父亲。
  仅几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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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7:33: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招得手,决不恋战”——这就是他所谓的真正完美的奇袭之术。而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撤回我军驻地。
  但是我却没有欣赏的兴致。
  小竹子和大石头不知被关在了哪一个营帐,处境也不知如何。
  苦笑。
  但是现在自己的立场,似乎也没有为他们担心的余力吧。反而若不是自己被制,也不会拖累了他们束手就擒。
  被押进了扬昊的主帐,没有捆绑,是因为料定了我是不能逃走的吧。
  扬昊解了长剑挂在一边,整了衣袍,这才真正的看了我,眼中居然失了之前的阴戾之色。
  开场。
  当然是由他开场。
  却是仿佛这两个月我从没有消失似的的心平气和。
  “两天前,本王从伊白的传书中得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你不猜猜看是什么吗?”
  为什么查不到你的身份。
  你究竟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你到底隐瞒着什么样的过去。
  如何认识了季洛。
  为何如此执着的要来到襄安。
  怎么会认得显。
  为什么箫竹会特意从京城跑过来……
  他说:“曾经有许多的疑问徘徊在本王的脑海中,仿佛已经找到了答案,但是偏偏又似少了关键的一环,所有的疑问也就无法的释然。现在,这一环终于找到了——皇宫。”
  心上一跳,猛地看向他。
  他的眼神似阴似晴,难以揣测。即便忐忑着不安着,也只能维持了缄默,听他继续说着。
  “本王以前就在奇怪,为什么泡茶并不在行的你,泡皇上最喜欢的堇田香茗倒是极拿手;另外,讲究了用干净毛笔蘸了清水一滴滴调墨侍笔的方法,虽说不是完全没有人用,但本王知道的却恰只有一个……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曾经在‘启心殿’侍奉过吧?”
  垂目。默然。

  启心殿。
  从启心殿开始,也从启心殿结束。
  我后来常常的想,如果不是那一晚误入启心殿,没有遇上小竹子,事情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吧?至少在封欣殿扬显的那一次,故事就应该落幕了。
  然而时隔九年,我却再一次的踏入了启心殿,以唯一的一个宫女的身份。所以当小竹子看到跟了皇上身后走进启心殿的我时,震惊之情可见一斑。
  那一次,默默的侍在皇上的身后,看着对面持白子的小竹子在棋盘上溃不成军。
  扬昱说:“小竹子,你的棋艺退步了。”
  他笑道:“不,是昱主子的棋艺进步了。”
  我至始至终,未发一言。
  直到扬昱离开之后,他的笑意才淡下去。
  看着我。
  我知道他要问什么。
  “我小时候体弱,父亲就教了我一套养身健体的拳。我又把它教给了扬旭。就这么简单。”
  “但是昱主子看到扬旭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一定觉得不简单。他赏赐你了?”
  “一开始可能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召见了我,”顿一下,不由的环视了置身所在的启心殿堂,自嘲一声,“但是显然他后来改变了主意。”
  于是,侍在了启心殿。
  到了宫里面,便与外面的世界隔离了;而待在了启心殿,又似乎与宫里面隔离了。
  据说,自扬昱登基后,启心殿就改成了他一个人偶尔静思的地方,其他宫人们是不得擅入的。于是在这里,每每只有三个人,扬昱,小竹子,我。
  仿佛是特殊着。
  但是在这宫廷之中,仅稍稍被皇上“特殊”一毫,哪怕是无意中的一瞥,也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是幸运的。至少莲香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只在那一次,小竹子抓住我的双肩,严肃而郑重的叮咛了我:“丹心,答应我,以后都待在启心殿里,不要轻易的出去;有什么事,也一定要找我商量!”
  点头。
  至少启心殿里是清净的。因为没有其他人。
  小竹子总是带一些新的消息进来。到启心殿的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例如西南顾浔终于反叛;季家父子率领的伐逆军;挫,季父阵亡,季洛挂副;捷,柳易封将;曾为刘丞相门生的刑部新任尚书……

  扬昱是一个略带忧郁气质的人,侧脸有着鲜明的轮廓,但是却也将那一份蕴含在眼角的忧虑勾画得越发深刻。或许是因为经常的皱眉,年轻着,眉间却刻出了一道细纹。
  然而那一段时间,扬昱来启心殿的次数却越发频繁了,眉间的烦恼之意也更重。只有在喝着堇田香的时候稍稍露出一丝笑意:“丹心,你的手艺倒是进步不少。”
  就像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一样,如果不能很快的学会了一个奴婢的职责迎合了主子的需要,恐怕就很难生存下去了吧。
  心里这样想着,看到他稀疏的笑意却无法说出。
  一直以为了自古君王多寡情,刘妃的逝去和季妃的失宠更是坚定了这一点。但是那一次,又似乎动摇了。
  “你以为朕不知道季妃是无辜的吗?你以为朕不知道林妃的真心吗?你以为朕不知道刘丞相的图谋吗?但是朕却很无力——朝廷也好,后宫也好,‘牵一发而动全局’,朕的每一步都需要十二分的谨慎。”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很慢很慢,似乎连呼吸也是辛苦的,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将你调过来吗?因为在你的眼底,朕看到了你灵魂深处对于皇室的甚至是对于朕的一种蔑视。”
  蔑视。
  即使再无知,也知道这是一项什么样的罪名。
  惶恐的跪下,却被他拦住。
  “奉承可以是假的,关心可以是假的,爱恋也可以是假的,但是蔑视却假不了……朕并不是在责怪你,也没有降罪的打算,反而是你让朕看到了一样真实的东西。”
  最后,他深长的叹息道:“朕只是想找一个人说说话而已……启心殿也是朕最后可以这么轻松的说话的地方了……”
  他的脸上有着惨淡的疲惫。这样子的他,很难想象出他在登基之前游历山河时,曾经的豪情壮志与英姿勃发。
  那一夜,启心殿的灯火通明,直至天亮。
  第二天一早,扬昱振然收敛了倦意,重新整了神情,走出启心殿。随之,传出了长皇子扬旭立为太子,林妃立为皇后的谕旨。
  小竹子曾说:“一个高位之人,有着别人倾羡的权利地位,但也有着相等同的义务,何况是万人之上者。昱主子虽然是皇上,但是现今朝中弄权作势者却不是少数,烦恼自然是多的了。”
  我忽然觉得,扬昱是寂寞着。
  这几墙宫门,最先关住的,又何尝不是这一个最最上位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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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5 09:35: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3 章

  军营。
  主帐。
  扬昊。
  从回忆中走出,要面对了的,还是必须要面对,却不是仅笑一下便会烟消云散的。
  扬昊的目光灼然着:“如今,这一环,将所有的细节串连起来之后,也就显得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了——从御厨房到碧淑宫,从选徳宫到内宫局,从慧心阁到景贤宫,最后还到了启心殿……如果算上跟了本王之后的宣兴殿,丹心,你的经历可称得上是丰富多彩了,宫里面只那几处权贵场,几乎被你踏遍,尤其是最后的那一处启心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缄默。
  “怎么不说话了?丹心,本王不记得你是这么胆小的人啊。”
  苦笑。如果我真的变得胆小了,也是他造成的吧。
  可是。
  “王爷不会是特意的来和奴婢一起缅怀了过去的吧?”
  薄唇之间,他咋起的笑意,缓缓着:“丹心,你明明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为什么每次说话都那么冲动的呢?”
  苦笑不得。
  据说,猫并不是每次都会立刻将抓到的老鼠直接咬死,不饿的时候,每每逗玩着,看它逃跑、挣扎,心上一点点沉下去,然后,绝望。
  现在,扬昊这一只御猫,对着我,瞳孔一点一点的缩小:“本王可以看在你之前在浣江曾救过本王的份上,不追究你刚才的不逊——但是,有一样东西,你却是欠了本王的,必须要交回的。”
  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难道救了你堂堂一个王爷的性命,还抵不过那一份契金吗?”
  绕了一大圈,原来为的不过是区区一百两银子,他将自己的性命看得也不过这般廉价啊。
  但是下一刻,尚未完全复原的手腕已被钳住。
  眼前不到一尺处,扬昊突然逼近的脸以及瞳孔扩散到眼睫前端的霜意:“丹心,不要试图考验本王的耐心——本王的玉坠,是你拿了吧?”
  玉坠?
  惊愕一瞬,望进他琥珀色的眸中:难道是那一件玉坠?

  正待开口,帐门却被掀起,一个锦衣俊逸、玉冠华发的青年肆无忌惮的踱进,慵懒的坐到一边。
  “你这么快就发动了奇袭,是因为我从西南抽出的四万军将已经汇合了吧?”说话的青年转过脸来,却是扬显——不是马匪头目,也不是宁公子,而是西南宁王,扬显。眉间一点朱痣,衬了皙白的玉面,鲜艳欲滴。
  扬昊微微皱起眉:“显,我有说过让你不要顶了这一张脸随便走动的吧。况且你方才说话也太不顾及场合了吧?”
  “场合?”他眼中的冰蓝流转一瞬,落到我身上,“有什么关系,反正不会有第三个人可以活着从这个帐中走出去了,就让她和那个什么箫竹的一起去阎罗殿玩玩好了。”
  纠紧。
  他最终还是不能放过我吧。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
  下一刻,手腕上又一阵刺痛,却是扬昊使了力。延了尚还抓着我腕处的手,看向扬昊,然后就听到他说:“显,这一件事我们晚些再谈。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我希望她是完好的。”又补充一句,迸发了的冷意,“不要试图做出惹我动怒的事。”
  扬显一声“九哥”,从椅上蹦起,似乎不可置信的看着扬昊将我拉出主帐,交给守卫。
  我无法反应,但是方才扬昊好像是放过了我吧?
  因为身体痛着的时候,应该是不会有幻觉的。
  我的手腕痛着。
  心上不解。
  但是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有一点却是可以确信的,小竹子有危险。
  要救他。
  必须救他。
  怎么救他。
  小竹子……慌乱起来,无措了。

  焦急之际,前方一个身影蓦然入眼,银白铠甲,赤红斗篷,头盔高处一翎鹫羽耸立。
  猛地挣脱守卫,向那一个身影扑去。
  ——柳易!
  鹫尾翎,统帅翎。
  襄安军的统帅当然是柳易!
  柳易。柳易。
  胸腔开阔起来,容进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他曾经可以因为正直救过我,或许也可以因为正直帮小竹子。
  怀着一丝的期冀,扑上那个人,拽住了他的斗篷。但声音却卡在喉口,不能叫出——当然不能叫出。这张脸,年轻,俊美,轻浮,眼带桃花,独没有那一份端正严谨,当然不是柳易,却是——季洛?

  守卫抓住我的时候,我尚没有从震惊中回神。
  季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他会成为了襄安军的统帅?
  这跟扬显调来的四万将士又有什么关系?单是为了打退了霂梁吗?
  还有,本该留守在扬昊身边率领了大军的柳易又去了哪里?在干什么?
  这所有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疑问像决口的洪水般冲进脑海。
  额角的胀痛。
  无法理清。
  烦躁起来,焦急起来。
  丹心,丹心,你不是一向自恃聪明的吗,快点好好想一想,肯定还有什么是你没有想到的,肯定还有什么……
  疑问尚没有释然,已被押进一处军帐。
  然后救听到了一声轻呼,带了些许的欣慰:“丹心!”

  “丹心,你看,我被绑成了一个粽子,很可笑吧?但是扬昊也不至于要用铁链吧……嗯,不过你看起来很完整,呵呵……应磊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你介意帮我擦一下我嘴角的血吗,我的手不方便……怎么了,你在哭吗?”
  垂目。
  摇头。
  伸手。
  擦拭。
  鲜血。
  小竹子说:“你看,至少我们终于可以好好的谈一下了。”
  任何人,被打得一身青紫甚至流血了,都称不上是“好好的”吧。
  但是小竹子却并不这么的认为。
  神情中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语意中却有着一丝急切。就像是担心时间不够用似的,就像是为了抓住每一分的时间似的,他径自的说下去,说下去。
  “丹心,你离宫时的不告而别,以及之后的逃避,是因为……那一次,我亲了你吗?……呵呵,你终于看我了。找到你以后,你还是第一次真正的看了我的眼睛呢……所以,我说对了,是不是?”
  避开。
  复杂。
  “那时候,你果然醒了啊……”他叹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不记得的……记得的。
  记忆中一直被故意的掩藏的一幕。
  夏日的午后小憩,皮肤上的湿腻,空气中溶入的气流,脸颊上绢帕轻拭的触感——以及,最后唇上突降下的温热的柔软。
  总是警醒的,不容易熟睡。所以当那一股奇怪的触觉从唇畔蔓延开来之后,意识已然清晰,无法用幻觉来欺骗自己。
  异样感。
  混乱了的气息。
  ……是唇。
  谁的唇。
  怎样的唇。
  为什么会有唇。
  ……应该是,被吻了。
  普通的女孩子被吻了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从小学了拳脚,窜进军营,偷骑骏马,与男孩玩摔跤……这样的我,怎么也称不上是普通的女孩子吧。
  但是,这样的问题,就是莲香也是不能回答我的。早在她能体会一个普通女孩的情感之前,她就入了宫,她就憩栖在了那一池白荷中。
  手指,划过了眼眉划过脸颊划过下颚,最后停留在了唇畔。
  一个声音,一个叹息:“丹心。”
  熟悉的。
  当然熟悉。
  那么多次的讲着故事的声音。
  心脏在胸腔中剧烈的跳跃着,咚咚有声。
  竭力的掩饰着。竭力的闭上眼。竭力的装睡。
  如果睁开眼,不知道怎么反应。
  即便是当作了梦中的幻意,但是此后便不自觉的逃避了小竹子的目光。没几日就是出宫日,于是记忆便被掩埋了,走了,逃走了,像一个胆小鬼一样,从宫里,也从内心复杂的混乱中。

  他明明是笑着的,却哀伤着:“或许是因为我遇到你太早,在宫里面,在你一心一意、全心全意的只为了出宫去的时候,你的心里根本不会放下其他的东西,更不会让自己有所牵绊……丹心,你看,我们相遇的时间和地点总是不对……即便是这一次,也是一样……”
  在他身边靠坐下来。
  想劝慰,双唇却战抖着,晦涩:“下一次……一定就不一样了。”
  但是这样的话,连了自己说出也是缺乏了力度的。
  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心里清楚的很,扬昊定然是不会错失了这一次除去箫竹的机会的——正像柳易曾经说过的,对于箫竹,扬昊一直是忌惮了的。而要在一场混乱的战局中除去一个人却不被追查到,易如反掌。
  ——心弦突然一振。
  霍然而起。
  身体立起的时候,心却沉下去。
  猛地抓住小竹子的衣领,严肃的看了他的眼:“如果你能活下去,立刻回去京城……不,不要问我为什么,没有时间解释了。小竹子!听我说,这很紧急。你一定要马上回去,回去扬昱那里,以最快的速度!”
  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但是……心跳越来越快,压迫在心头的不安。
  没有理会了他骤然受惊的表情,最后的叮咛一次:“我不会有事的。所以,立刻回京城,答应我!”
  小竹子有着漆黑的眼瞳,以前总是转溜转溜的不安分,想着各式的玩笑。如今聚缩着,没了笑意,却是脱了孩子气之后的墨色深沉。
  一直到看到他点了头,这才放开他。
  奔到帐门口,让了守卫去通知扬昊。
  “——丹心!”
  小竹子蓦然大声的叫出,开始惊惶,挣扎,痛苦,夹杂了铁链的声响,“你要去哪里,你要干什么?”
  我站立着,轻轻的扭转了脖颈,惨淡的扯起嘴角,微笑着:“救你。”


[ 本帖最后由 alieen_ji 于 2006-1-15 09:4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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