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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lieen_ji

【连载中】长篇传奇小说《步步惊心》上部完,下部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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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4 17:31: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距十三阿哥被囚禁已经七天,四阿哥谢绝一切朝事,称‘未能及时发现、劝诫十三弟行为,让皇阿玛忧心伤神!’,告罪闭门在家念经思过!八阿哥依旧举止翩翩,笑如暖玉。我漠然请安,他微笑客气地说:‘起吧!’。我带着个恍惚的笑想,一切都变了,连以前看似平静祥和的日子都一去不返。

  轻扇着蒲扇,水已经滚了好一会,才猛然反应过来,忙扔了扇子,冲泡了一壶‘大红袍’,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脑中浮现十三阿哥微眯双眼品茶而赞的表情,从今后,谁为你煮茶,谁听你吹笛,谁能让你微展眉头?

  ‘笃笃’几声敲门声,我静静看向院门,却没有任何心思理会。过了半晌,又是几声‘笃笃’声后,门被推开,十四阿哥看着正坐于桂花树下品茶的我,微蹙了下眉头说:“人在,为何不答话?”

  我收回目光,又端了杯茶一饮而尽。他走到桌旁坐下,“你真就打算从此除了请安问好,再不和我们说话了?能喝杯茶吗?”我看着桌上的茶具不禁苦笑起来,“茶具都是你送的,能不让你喝吗?”

  他端起杯茶轻抿了几口道:“若曦,知道你和十三哥好,可我们也是从小玩大的!你岂能厚此薄彼?再说,很多事情只是立场问题,幷没有对错!”我淡淡问:“今日你是来说教的吗?我没有心情听!”

  他轻叹口气,从怀里掏出封信给我,我眼光未动,依旧端着茶杯慢慢而饮,他道:“绿芜为了见我,在我府邸侧门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小厮为她通传。”我一愣,看向他,他道:“绿芜给你的信!”我忙放了茶盅,接过信,匆匆撕开。十四静了一会冷声道:“听闻绿芜在四哥府前也跪过,却自始至终无人理会!她无奈之下才找的我!真是……”我抬头瞥了他一眼,他冷笑一声,未再说话。

  看完后,默默发呆。十四阿哥问:“你若要回信,就赶紧写了,我一顺带出去给她,也趁早绝了她的痴心!”我问:“你如何知道信的内容?”他淡淡道:“绿芜已经求过我了,我说皇阿玛已经说过‘没有圣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访’,更何况她这样的要求。让她绝了念头。她却仍然不死心,又求我给你带信,她不说我也猜得到内容。本不想替她送这封信,可又实在可怜她一番心思!想着以你和十三哥的交情,也许你的话她能听进去!你好生劝劝她吧!否则我真怕十三哥还没什么!她倒先香消玉陨了!”他静默了一会,叹道:“绿芜如今憔悴不堪,纵是我有铁石心肠,看到她也软了几分!”

  我问:“你们真的没有法子吗?”他诚恳地说:“若曦!这事本身与我们幷没有利益冲突,如果能成人之美,何乐不为?难道我在你心中就真的如此冷血?办不了,是因为皇阿玛已有圣旨,现在看管十三哥的人都是三哥选出后,皇阿玛亲自点头准了的。再要添加人,也肯定要皇阿玛同意。可如今如果和十三哥扯上联系,免不了被皇阿玛怀疑散布谣言之事非十三哥一人之意。连四哥都忙着和十三哥撇清关系,何况我们呢?如今没有任何人敢为十三哥说话的。”

  我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本就是你们做的,你们当然更是忌讳。其实一切都明白,只是总抱着一线希望。

  我出了会子神,转身进屋,写道:“奈何人微力薄,不见得有用,但必当尽力!静候消息!”想了想,又加道:“照顾好自己身体!否则一切休提,又何来照顾十三爷之说?”写完后,仔细封好信封。

  十四阿哥接过信后,看了眼我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口,讥笑道:“你这是怕我看吗?”我淡淡说:“做给绿芜看的,女子间的闺房话,不想绿芜不好意思!”他释然一笑,揣好信起身要去。

  我叫道:“十四阿哥!”他回身静静等我说话,我道:“吩咐一下守门的人,见到绿芜客气有礼些!”他道:“放心吧!已经吩咐过了!见不见在我,但不许他们怠慢!”我向他行礼。

  他笑笑转身想走,脚步却又顿住,脸色颇为踌躇。过了半晌才道:“有些话,论理我本不该多言,但……”我截道:“那就不要说了!”他盯了我一眼,一甩袖,转身就走,快出门时,忽地停步,回身道:“不管你对四哥是真有情还是假有情,都就此打住吧,你是聪明人,无谓为难自己!”说完快步而去。

  我静静站了很久,拿起早已凉透的茶,一口饮下。原来不管再好的茶,凉后都是苦涩难言!

  拿着绿芜的信,看一回,想一回,在院子里不停踱步。思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成与不成只能如此。想着康熙当日的震怒,心下也是惧怕,可想着十三阿哥,想着他纵马驰骋的快意,和今日孤零零一人,再想想绿芜的深情和才情,至少她可以陪十三弹琴、写字、画画、吟诗消磨渡过漫长岁月。于她而言是这是最大的幸福。于十三而言,是寂寞苦清日子里的一点温暖。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十三做的了!

  拿着绿芜的信,又一字字读了一遍,想起和十三阿哥间的相交相知,微微笑着拿定了最后的主意。

  “字请若曦姑娘台鉴:

  贱妾绿芜,浙江乌程人氏。本系闺阁幼质,生于良家,长于淑室;每学圣贤,常伴馨香。祖上亦曾高楼连苑,金玉为堂;绿柳拂槛,红渠生池。然人生无常,命由乃衍;一朝风雨,大厦忽倾!沦落烟坊,实羞门楣;飘零风尘,本非妾意。与十三爷结识,尚在幼时,品酒论诗,琴笛相来。本文墨之交,实绿芜之幸!蒙爷不弃,多年呵护,妾一介苦命,方保周全。妾本风烟,与爷泥云有别,虽洁身自好,然明珠投暗,白璧蒙尘,自当明志,何敢存一丝他想。然日前得信,惊悉十三爷忤怒天颜,帝发雷霆,将其禁于养蜂道,妾如雷轰顶,夜不能寐!思前忖后,泪浸衾枕。恨微身不能替之受难,十三爷金玉之躯,何能捱霜草之寒?

  常思妾虽出身低贱,少读圣贤,亦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不能救爷脱拔苦海,唯愿同爷苦难与共,若能于爷监禁处,做一粗使丫头洒扫庭院,照拂起居,日夜侍读。此愿能偿,绿芜此生何求?

  妾与姑娘,虽一面之缘,但常闻爷赞姑娘‘有林下之风’,妾为十三爷事,求告无门。知姑娘为巾帼丈夫,女中孟尝。必能念妾一片真心,施加援手。姑娘身近天眷,颇得圣宠。然此事难为,奈何妾走投无路,只抱万一希望,泣求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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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4 17:31:39 | 显示全部楼层
  康熙今日心情好似不错,我、李德全、王喜伺候着在御花园内散步。康熙走了一圈,坐于石凳上休息。神色祥和地目注着前方。恰是金秋,满树黄透的树叶在阳光下彷似透明,片片都透着妩媚。

  康熙侧头对李德全笑说:“苏麻喇姑最是爱秋季,说是‘比春天都绚烂’!”李德全躬身笑回:“正是,奴才还记得姑姑站在黄透的银杏树下笑着唱歌呢!”康熙眼光投注在地上的金黄落叶上,嘴角带着丝笑说:“是啊!她会唱的歌可多呢!就是草原上最会歌唱的夜莺也比不过她!”说着,定定出起神来。

  此时的康熙心应该是柔软的,他回忆起了年幼时的烂漫时光和记忆中的温柔少女、婉转歌声。我定了定心神,上前跪倒,磕头道:“奴婢讲个故事给皇上解闷可好?”康熙笑看着我说:“讲吧!好听有赏!不好听就罚!”

  我磕头起身后,静了一下,缓缓道:“西晋时,有一个叫绿珠的女子,是当时富豪石崇的家妓……”康熙笑道:“这个朕知道,换一个!”

  我又道:“有一个叫林四娘的女子,原本是秦淮歌妓,后又成了衡王朱常庶的宠妃……”康熙淡淡道:“这个朕也知道!”

  我静了一下,问:“皇上,这些女子虽然不幸沦落风尘,可却侠肝义胆,为报知遇之恩,不惜以命相酬!她们是否也算可敬可佩?”康熙点头道:“不错!都是节烈女子,胜过世间很多男儿百倍!”

  我跪倒在地上,磕头道:“皇上,如今就有一个愿意为报相护之恩,愿意以身赴难的奇女子!”

  我深吸口气,将绿芜和十三多年相交之事娓娓道来。把我个人对绿芜的感觉也细细告诉了康熙。康熙脸色澹然,难辨喜怒。我磕头求道:“求皇上成全!让绿芜做个使唤丫头,为十三爷洒扫庭院!”

  康熙静静盯了我半晌,冷声道:“你如今真是依仗着朕的宠爱,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

  我心中悲伤,并非为自己,求康熙时已经做好受罚的准备,只是心痛绿芜和十三阿哥。我‘砰砰’地不停磕着头,求道:“皇上仁义为君!求皇上成全绿芜的痴心!奴婢甘愿受任何责罚!”康熙起身怒道:“她的痴心还是你的痴心?责罚?我看就是朕往日太怜惜你了!”

  说完幷未让我起身,转身提步而去,李德全赶忙跟上,王喜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匆匆也随了上去。我静静跪在地上,眼泪潸然而落。没有用的!十三,你独自一人如何渡过漫漫十年?绿芜,你对十三阿哥情根深种,他的每一点苦都刺在你心上,你何以自处?

  从日头当空跪到夕阳斜斜,从斜斜夕阳跪到沉沉黑夜。先时还能感觉到膝盖酸麻疼痛,却比不上心中悲痛,后来渐渐麻木,更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泪已落干,只余满心凄凉。

  王喜匆匆跑来,看着我叹道:“好姐姐,你怎么这么糊涂?十三爷的事情现在谁敢沾上,你怎么就……?”

  我木然跪着,没有理会。他叹道:“我师傅说了,他瞅着机会会替姐姐求情的。姐姐就先忍一忍吧!”说完,长叹口气,匆匆跑走。

  黑漆漆的御花园内,宁静得只闻风轻抚过树叶的声音。丝丝寒意从腿上传来,我摸了摸膝盖,试着移动了一下,一阵疼痛,酸麻难动,索性作罢。半仰头看向天空,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黑蓝丝绒上颗颗水钻,闪灭间如女子泪眼,绿芜怕是正在暗自垂泪。孤寂一人的十三阿哥此时是否也只能抬头邀繁星为伴?笛声幽咽无人相知!

  腿上的寒意渐渐遍布全身,腹中饥饿,冷风一吹越发寒意侵骨,我瑟瑟缩成一团,盼望着快点天亮,黎明前最是寒冷,份外难熬。

  待得第一线阳光打在灿黄的树叶上时,整个园子刹那光彩焕发,随之而起的还有‘唧唧啾啾’鸟鸣之声,此起彼落,欢腾不绝。我听着这最天然的音乐,微眯双眼凝视着阳光下金灿灿的树叶,脑中却忍不住地想着油煎鸡蛋,嘴角不禁逸出丝苦笑,唉!真是杀风景,焚琴煮鹤不过如此!可肚子真是饿!风雅情调真的都是吃饱穿暖后干的事情。

  太阳渐大,我头开始昏沉沉,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跪的。紧闭双眼,脑中一片虚空,再无余力胡思乱想。

  “姐姐!究竟怎么了?”我无力地睁眼,玉檀正蹲在我对面。我摇摇头,示意她离去。她带着哭音道:“姐姐昨日一夜未归,今早我才听说在御花园罚跪。姐姐,究竟怎么了?”

  我道:“回去!万岁爷如今正在气头上,知道你来看我,说不定会迁怒于你!”她蹲着不动,我斥道:“还不走?这才哪到哪,我的话你就不听了?”她咬唇站起,默立了一会,转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我闭着双眼跪着,周围一切似乎都远去,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人。

  一直柔和的风忽然转大,树枝被风吹得喀嚓喀嚓作响。大风刮落树上的黄叶,搅起地上的落叶,在漫天舞动着的秋叶中,轰轰雷声由远及近,漫天乌云黑沉沉压下来,天色迅速转暗。我连苦叹的力气也无,只是木然僵跪着。

  几道闪电如金蛇,狂舞着撕裂黑云密布的天空,阵阵雷声中,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打落下来。不大会,又是一个霹雳,震耳欲聋。一霎间雨点连成线,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倾斜而下。刹那间全身湿透,暴雨砸在身上,起先还点点都是疼痛,后来慢慢麻木,狂风吹过身子,激起一阵阵寒意。阴暗的天地间,似乎除了风雨就只剩下我,只有我一人面对着天地的狂暴肆虐,承受着它的雷霆之怒。紧闭双眼,微躬身子,任由万千雨点砸落,我所能凭借的不过是自己的背脊。

  无边无际的雨,阴沉的天色难辨时辰,身子只是发抖,时间彷佛静止,似乎这雨就这样要下到地老天荒。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我佝偻着背,胳膊抵着双腿,手捧着头,只觉得自己冻无可冻,身子僵硬,连发抖都不会了。忽然感觉有视线盯着自己,迷糊晕沉中咬了咬牙,缓缓抬头看去,不远处,四阿哥手打黑面竹伞,直直立于雨中。自从十三阿哥被监禁后,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隔着漫天风雨,我们彼此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我却能感觉到他伤痛惊怒的视线,两人默默凝视着对方。昏暗天色中,墨黑的伞,深灰长袍,在一片阴暗中只有脸色触目惊心的苍白。

  他忽地猛一扬手扔掉伞,一步步走过来,静静立在我身旁。我凝注着被风卷动着身不由己打着圈的伞,在地上摇摆不定。时间一点点过去,雨势未变,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打着天地万物。身子虽已冷透,心里却渐渐泛起暖意。这漫天风雨,有一个人陪我挨着!受着!痛着!熬着!

  我扯了扯他的袍摆,他蹲下看着我,阴沉晦暗的眼睛,冰冷一如此时的老天,手势却极其温柔,帮我把粘在脸上的湿发拨好理顺,我凝视着他道:“回去!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猛地把我抱进怀里,紧紧的,大力的,压得我肋骨硬生生地疼,可疼痛处却泛着暖意,但又是丝丝凄凉绝望。我头抵着他肩膀,泪水混杂着雨水从脸庞滑落,涔入他的衣服。

  一道闪电狂厉地在头顶裂开,我一惊,顿然回过神来,忙抬头欲推开他。在闪电的刹那明亮间,压入眼帘的是持伞并肩立于雨幕中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我一时脑中茫然,只是定定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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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4 17:36: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四阿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缓缓放开我,立起,转身。三人隔着烟雨对视。十四阿哥身穿青色长袍,手持竹青伞,面色沉静,姿态漠然,只眼中隐隐含着惊怒。

  白缎伞下,八阿哥一身月白长袍,袍摆随风而舞,面色温润如暖玉,身姿淡雅若新月。人人都在这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阴暗中带着几丝狼狈,可他却如暗夜中的一株白莲,遗世独立,纤尘不染。身旁虽有十四相伴,唇角甚至还含着丝浅笑,可飞扬的衣袂间彷佛披拂了天地所有的寂寞,胜雪的白衣下集敛了人间所有的寒冷。

  时间好似凝固,哗哗雨声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四阿哥转开目光,一步步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捡起仍在地上翻滚的伞,缓步离去,身影越去越淡,最终隐入风雨中。

  待他消失不见,十四阿哥冲到我身边,抑着声音道:“若曦,你怎么敢……”话刚起头,却停了下来,只是握着的拳头青筋隐现。八阿哥打伞走到我身边,伞遮住我,挨着我蹲下,淡淡目视着我。

  我低头木然地跪着,风雨中跪了一天一夜,身心疲惫,一切都好似无所谓,打罚随意。三人在雨中一站一蹲一跪,沉默无语。雨点打在伞面的声音错错杂杂,一如三人的心情。

  过了很久,八阿哥叹口气,拿了方巾替我把脸上的雨水拭去,道:“你就是不爱惜自己,也好歹顾念一下若兰。她身子本就弱,你还如此让她焦心?”我心中一痛,看向八阿哥,他道:“我已经吩咐了不许任何人传话。可瞒得了多久?”我咬唇未语。

  洁白的袍摆拖在泥水里,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替他挽起,他迅速一挥打开了我的手,两人手轻碰,‘啪’的一声,他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我在半空滞了一瞬,缓缓缩回了空落落的手。

  他又静静蹲了半晌,站起对十四阿哥道:“回吧!” 十四阿哥沉默了一会,道:“八哥请先回,我有事要问她。”八阿哥说:“此事你我都无能为力,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顿了顿又说:“就是他也只能眼看着而已!意气行事不但于事无补,反倒可能更会激怒皇阿玛。”

  十四阿哥说:“我只是有些事情要问个明白。”八阿哥静默了一会,道:“棋局正在收关,眼前虽占上风,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例子也不少。”说完,转身而去。

  十四阿哥用伞遮着我,蹲下,默默瞅了我一会,在怀里摸索了下,掏出一个小包递到我眼前,示意我打开。我掀开小包,居然是几块芙蓉糕。不禁大喜,立即抓起一块,塞进嘴里,他急道:“慢点,这会子没水,噎着了!”说着,躲开我还欲再拿的手,示意我咽下再拿。

  我赶忙吞下,他这才递过来又让我拿了一块,我忽地惊觉道:“皇上没准我吃东西。”他气笑道:“吃都吃了,一块和两块有什么区别?再说,这么大的风雨,谁还能跑这么远来监视着你?何况我特意藏在怀里,谁能知道?”我一笑,忙接着吃起来。

  不大会功夫,几块糕点全都下肚,本来已经饿过头,只觉得胃疼,但已无饿的感觉,这会子一吃,越发觉得饿起来,只得忍住。一日一夜没有喝水,吃了几块糕点,突觉得嘴里喉咙干涩难受。头探到伞外,十四阿哥想拉未拉住,我已经仰头喝了几口雨水,顺手擦了下嘴,又缩了回来。朝着满脸惊异的他嘻嘻一笑道:“无根之水最是干净,文人雅士可是专门存了煮茶呢!”

  他叹道:“我以后一定会时刻记住,你根本不是大家闺秀。”我微微一笑,他凝视着我问:“你这么做值得吗?”我盯着地面流动的水,恍若未闻。他定声说:“回答我。”我仍旧没有理会。他抓着我肩膀摇了摇,软声道:“若曦,回答我,算我求你!”

  我讶然地看向他,他面色焦躁中夹杂着怒气,却又极力克制着,心中一软,回道:“我只做了我觉得应该做,和不得不做的事情,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你如果非要问我原因,也许只能说,若十三阿哥面对相同场景,他一定会为我做同样的事情,即使知道后果难料。”

  他深吸口气问:“若是我,你还会如此吗?”我看着他,没有回答。他叹道:“我知道,你肯定又在想,换成十三哥,肯定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懂你!可正因为我不懂,才要问个清楚。若曦,告诉我真话,就算看在我们从小认识的情份上。”

  我柔声道:“我没有这么想。不管是十阿哥还是你,我都会的!虽然和十三阿哥脾气更为相投,可大家的情份是一样的。”

  他唇边绽开一个淡淡的笑,“那当日在草原上的那些事情,即使没有八哥,你也会帮我的,对吗?”我点点头,看着他袍摆道:“全湿了,回去吧!待皇上怒气过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塞伞给我,我摇头道:“早已湿透,难道还能更湿?再说,皇上可没有准我打伞跪着。”他握伞立起,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快步而去,速度渐快,小跑着,大步跑着,身影迅疾消失,只余漫天风雨。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天渐渐黑透,天地间唯一的声响就是哗啦啦的雨声,我身形晃动,身子忽冷忽热,强撑着跪着,意识逐渐恍惚,心里只是惦记着,何时风雨才会停,天才能亮呢?最后只有耳边越去越远的雨声,然后身子一软,一切陷入黑暗沉寂中。

  ――――――――――――――――――――

  身子彷佛被火烧,又彷佛置身于冰窟中,唇干舌燥,正在挣扎,玉檀轻柔地说:“姐姐,水来了!”原来无意识中,已经喃喃要了水。玉檀扶我起身,慢慢的喂我喝了几口。

  我看着满脸喜色的玉檀木了一会,忽地清醒过来,看了看屋子,疑问地看向玉檀。玉檀笑说:“皇上已经赦免了姐姐。”我心下一松,想到十三阿哥,却立即又悲伤起来。

  玉檀端了清粥过来,我闻到饭香,才觉得极饿。待我吃了小半碗后,玉檀一面喂我,一面道:“姐姐昏迷了三天,身子烫如火炭,真是吓死人!”我惊道:“三天?”话一出口,才发觉声音暗哑,咳嗽好几声后才停。

  玉檀点头道:“不知道为何,十四爷也被罚跪了。听当时殿外值勤的太监们讲,只听到十四爷和万岁爷争执的声音,不停地提到十三爷。十四爷在乾清宫外从下午一直跪到第二日散朝,八爷、九爷、十爷都去求了情,后来其他众位阿哥也都去求情,万岁爷才最后发了话,让十四爷起来,也赦免了姐姐。我们去寻姐姐时,姐姐人躺在雨中,早已昏厥,身子冰冷,我们吓得……”

  我难以置信地截道:“十四阿哥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玉檀大力点点头。我忙问:“他可好?”玉檀说:“十四爷是习武之人,身板本就比常人好,况且不比姐姐,跪了那么长时间,听闻只是稍微有些不适,估摸着也好得差不多了。”

  我默默出了会子神,玉檀放下碗筷,道:“太医嘱咐了,姐姐久饿又在病中,饮食要节制。”我向她随意点点头。

  玉檀帮我擦洗干净,梳好头。我对玉檀道:“我膝盖痛的厉害,你帮我拿热水敷敷!”玉檀忙预备热水毛巾,一面道:“已经叫人传话去说姐姐醒了。过会子,李太医会来看姐姐。”我惊道:“李太医?”他原是专门给皇上看病的老太医。

  玉檀冷哼了一声,一面拧着帕子,一面笑说:“那帮子暗地里幸灾乐祸的人算是白热乎了,万岁爷亲口吩咐的,宫里可没几个人能有这荣宠。” 我听闻却无半丝喜悦,帝王之心,最是难测,恩宠不见得就是欢心,责罚也未见得就是厌恶。

  正在敷腿,听闻敲门声,玉檀忙替我理好衣裤,半掩了帐子,去开门。十阿哥,十四阿哥和李太医前后进来,我忙欲起身行礼,十阿哥道:“就这么请个安就行了!”说完两人侧身让太医上前把脉。

  我咳嗽了几声问:“十爷、十四爷怎么和李太医一起呢?”十阿哥道:“门口恰好碰上了。”说完,碍着太医在,三人沉默了下来。

  李太医把了好一会子的脉,把完右手的脉,要我伸左手,闭着眼睛把了好半晌,示意我再伸右手,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彼此惊诧地对视一眼,都前行了几步,站在太医身侧问:“怎么了?”李太医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静声。过了半晌,才半睁眼问道:“姑娘平日夜里睡得可好?”我道:“大部分时间不是很好,而且觉得这一年来睡得越发少了,轻易响动就能惊醒,再入睡就很难。”他又问:“平日饮食呢?”我道:“也不如往年吃得多,经常觉得饿,可吃一点又很快就饱。”……他一面把脉,一面细细问日常起居饮食的细节。

  最后闭目沉吟了会,才缓缓道:“听闻姑娘去年大病过一场,好似幷未好生调养,以至气血失调。而且从脉象看,姑娘长期忧思恐惧太过,每多损抑阳气,而且气郁化火,内耗肝阴,以至阴不能敛阳,脾、肝、肾三脏都伤及。这次又邪寒入侵,五内俱损,阴……”

  我听得不耐烦起来,笑着打断他道:“李太医可别和我阴啊阳啊的,我真听不懂。直接告诉我,严重不严重?如何治?”他缓缓道:“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姑娘如今正当盛年,如好生保养调理,花上两三载功夫慢慢就调理过来了。若不留心,现在年轻没什么,可将来……”他收了话,未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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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4 17:36:2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点点头,道:“我膝盖疼得厉害,什么时候能好?可有什么止痛的药?”李太医道:“这是‘痹症’,因风寒、湿邪、痹阻血脉,致使血脉不通,关节酸痛,严重时行走都困难。姑娘久跪于青石地面,又长时间浸于雨中,这几点病因都合了。”我想了想,这个倒是听得明白,就是风湿了。他接着道:“所幸姑娘年轻,如今不严重,贴上膏药,缓几日,辅以针灸,平日也就无大碍了,不过碰上湿冷天怕是还会疼的。而且这个也是要从现在起就注意保养,不然年纪大时,会颇为麻烦。我回头给姑娘详细列一张平日如何调理和应注意的事项。”

  说完起身,向十阿哥、十四阿哥行礼告退,他们忙拦住道:“李太医年龄已大,不必行大礼了!”李太医笑谢了,转身示意玉檀跟他去拿药。玉檀也行礼后,随着退了出去。

  十四阿哥走近床边,盯了我半晌道:“长期忧思恐惧太过?你一天到晚到底在琢磨些什么?”我笑说:“太医说,现在好生保养就能好的。不是什么大事,这次多谢你了!”他淡淡道:“有什么好谢的?草原上的事情我前后欠了你两次人情,论担的风险,哪次不比这个大?”

  十阿哥拽了凳子坐下道:“你到底有什么难为的事情?居然长期忧思恐惧!如果不是李太医诊的脉,我都要骂他庸医,胡说八道,危言耸听。”我气瞟了他一眼,我刚岔开话题,他就又给我拽了回来。没办法只得敷衍道:“这不是为了太子爷,十三阿哥的事情吗?”

  十四阿哥冷‘哼’道:“李太医说的可是长期,这最远的事情也不过大半年,你这没有三五年,哪能落了病根?”提起十三阿哥,心中又难受起来,不愿再多说,闷闷地盯着地面。

  十四阿哥等了会,见我只是低头静坐着,气骂道:“你就这臭毛病!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问你话不是顾左右言其它,就是索性沉默不语。”

  十阿哥拍拍桌子道:“好了,她还病着呢!她不愿说,就算了,越逼她越烦。不过今儿你也应该高兴些,你要办的事情,十四弟已经帮你办妥了。”我‘啊’的一声,惊异地看向十四阿哥,他撇过脸,没有说话。

  十阿哥道:“皇阿玛准绿芜去做伺候丫头,只不过名字出身都得改。十四弟命自己府中的管家收了绿芜做女儿,过几日悄悄送到养蜂夹道,对外只说是十四弟府中的人。”

  我喜出望外,难以成言,忙撑起,向十四阿哥磕头。十四忙要拦,我已磕了一个。还欲再磕,十四扶住道:“我这么做可不是让你给我磕头的。”说着摆好垫子,让我靠好。

  靠着垫子,心里时悲时喜,眼角不禁浸泪,忙拿绢子拭净。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转开了目光,屋内寂静无声。

  过了半晌,心绪才慢慢平复。十阿哥道:“当日八哥怕我冲动闯祸,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你的事情。结果十四弟照样由着性子做了,要不然我和十四弟一块去求,也就不用十四弟跪那么久了。”十四阿哥道:“这事可不是人越多,皇阿玛就越心软的。”

  我瞅着十四阿哥问:“你怎么求皇上的?”十四阿哥笑说:“没提你,只是替十三哥求情,细细说了一遍养蜂夹道的凄苦,又道十三哥虽有大错、有违兄弟之情,可因自幼失去额娘,对皇阿玛却更多了几分依慕体贴,把往日十三哥对皇阿玛细心孝顺之事拣了些说,道皇阿玛罚他是国法,是君臣之礼;可求皇阿玛准绿芜去做使唤丫头,好歹十三哥身边有个说话的人,全的是父子之情。”

  我心叹道,这是怎样的恩怨纠缠,人是他们送进去的,可如今此事也是他帮的。三人都静默着,玉檀端药进来,向他们请安,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欲走,我道:“稍等一下,我有些事情麻烦两位爷。”

  我示意玉檀将药先搁到一旁,然后从褥下摸了钥匙出来,让玉檀去开箱子,吩咐道:“把里面的三个红木匣子拿出来。”玉檀依言拿出放于桌上。

  “都打开吧!”玉檀打开了匣子,刹那屋中珠光宝气。我看了眼大开的院门,向玉檀努努嘴,她忙去掩了门。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诧异地对视一眼,十阿哥叹道:“你可真是个财主!”我道:“我在宫中已经七年,这是历年来皇上和各宫娘娘的赏赐,低下还有些银票,是这几年的积蓄。这些东西我放出宫时都可以带走的,前些日子,我已经问过李谙达,他准我可以先送出宫。我想麻烦二位爷,把这些东西送到十三爷府上,交给兆佳福晋。”

  十阿哥道:“这都是你的私房钱,怎么能全送了出去呢?”我道:“十三爷府中一向只靠十三爷的俸禄,也没有田庄进项,本就不宽裕,如今他被削爵监禁,更是断了入项,可一大家子上上下下一百多张嘴,即使有些老底,也经不起光出不进。如今十三爷落魄,不比以前有地位身份,很多事情更是要银子才能办,才能少受点委屈,少受点气。我一人在深宫中,这些东西不过是闲置在箱中,还不如拿出去派用场。”

  十四阿哥静默了会道:“这样吧,你自己留一箱子,其余两箱我们带走。”我道:“我自己还有。我阿玛和姐姐给的东西,我都留着呢,银子我也留着呢!”十四阿哥道:“就依我说的办,要不然,这事我就不管了!”

  我看向十阿哥,他道:“这事我听十四弟的。”我无奈地说:“那就如此吧!”十四阿哥道:“反正我已经在皇阿玛跟前替十三哥求过情,有疑心也早就有了,一件是做,两件也是做,没什么差别。以后我会尽量替十三嫂们打点好一切,不让她们受那些势利之人的气。银钱的事情,你也不必再操心,你这些也够撑一段时间了,其余的我自会照顾着,过几年等小阿哥们大了能当差时,一切就会好的。”十阿哥也道:“我也不怕,一则我一向和十三弟脾气就不相投,来往很少,二则我是个粗人,皇阿玛不会怀疑我有非份之想的。我和十四弟两人照应,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他们去的。”

  我心下百般滋味翻腾,默了一瞬,似有很多话要说,堵在胸口,到嘴边却只有两个字:“多谢!”

  两人一笑,一人拿起一个匣子,十阿哥道:“全是上等货,难怪皇阿玛老说她会搜罗好东西呢!看着平日不是个俗人,敛财倒是颇有一套。按理说该和九哥说得上话呀!可怎么彼此都厌烦对方呢?”我忙道:“谁说我厌烦九阿哥来着?九阿哥讨厌我?”十四侧头一笑未语,十阿哥笑说:“没有就没有,全当我胡说。”说着,一前一后出门而去。

  玉檀进来收拾好东西,把钥匙交还给我,服侍我吃药。待我吃完药,漱完口,她拿了李太医列的单子给我,我细细看了一遍,注意的事项倒没什么难办的,可这宽心,戒忧惧,却不容易。我若真能放下这些人和事,又何至于此?不禁长叹一声,苦笑着把单子叠好,塞于枕下。

  玉檀端了冰糖梨水,我让她搁于小几上,我自己食用。她坐于一旁相陪,待我用完,她一面收拾碗勺,一面道:“王公公被李谙达责打了二十大板。”我皱眉问:“所为何事?”她道:“具体不是很清楚,好似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我估摸着和姐姐的事情有关。”

  念头一转,明白过来,真是牵累了他。折腾半日,人极为疲乏,已经神思不属,遂吩咐玉檀先代我去看看王喜,自个躺下歇息。

  缓了好几日,腿疼才渐缓,人虽然还病着,但勉强已可以行走。吩咐玉檀扶着去看王喜。进去时,王喜正俯趴在床上,看我们来,忙做势欲起,一面道:“姐姐正在病中,打发玉檀来就够了,怎么自己还过来呢?我可担不起。”我忙道:“好生趴着吧!我们还讲究这虚礼吗?”他听闻,又躺了回去。

  玉檀拿了凳子,扶我坐好后,掩门而去。我侧头咳嗽几声问:“伤势好得如何?”王喜道:“还好,就是痒得慌,可又不能挠,所以心燥。”我点头道:“忍一忍,痒就是长新肉。”王喜笑应是。

  我静了会问:“究竟怎么回事?”王喜招了招手,示意我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此事不瞒姐姐,不过姐姐自个心里知道就好了,千万不可再告诉旁人。泄口风是我师傅准了的,可打也是我师傅吩咐的。”我一下大为惊异,盯着王喜,王喜用力点点头,示意自己所说千真万确。正想着前后因果,又咳嗽起来,王喜道:“姐姐回吧!自个也在病中,不要太劳神了。”我点头道:“这次带累你了。”他笑说:“这话讲得太生分了,姐姐对我平日的照顾可不少。”说完扬声叫道:“玉檀!”玉檀推门而进,依旧搀扶着我返回。

  进门未多久,就有人来找玉檀说什么她以前记录的茶叶数不对,玉檀忙随了去。

  我侧靠在榻上,细细琢磨着王喜的话,‘泄口风是我师傅准了的’,那就是康熙准了的,可康熙为何如此?为何要让各位阿哥特意知道我为何被罚?还未想出眉目,闻得院门‘吱呀’声,紧接着‘笃笃’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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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5 09:46:3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章

  我道:“门没关!”说完,嗓子难受,又趴着咳嗽起来,来人帮我轻捶着背,我忙抬头,四阿哥正弯身立于榻旁,见我不咳了,直起身子,默默看着我,深黑眼瞳中一丝情绪也无。

  我满心哀恸,终于来了!两人对视半晌,他转身走到桌旁推开窗户,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缓缓道:“我不能去求皇阿玛娶你了。”我紧闭双眼,捂着胸口,软软趴回枕上,十三被囚禁后,就猜到他也许会如此说,可真听到时,还是万箭钻心的疼痛,他道:“你恨也罢,怨也罢,都是我对不起你。以皇阿玛对你的疼爱,肯定会给你指一门好婚事的。”

  说完提步就走,临出门前脚步微顿,头未回地道:“多谢你为十三弟做的一切。”

  我趴着未动,只闻脚步声渐去渐远,只余一屋孤寂清冷,眼泪一颗颗滴落枕上。

  玉檀立在榻边,怯生生地叫:“姐姐!”我忙抹了眼泪抬头,想挤出一丝笑,可笑容未成,眼泪又滚了下来。

  抹去又落,抹去又落,索性作罢,抱头哭起来。玉檀侧坐于一旁静静相陪。哭了好半晌,眼泪才渐渐止住,我一面咳嗽着,一面问:“玉檀,你说为什么被牺牲的总是女人?最奇怪的是我们还半丝怨怪也无。究竟值得不值得?”

  玉檀静默了半晌后,幽幽道:“我七岁时阿玛就去了。本来家里虽不富裕可温饱却不愁,阿玛一病家里能典当的都典当换了药钱,却未见任何好转,额娘天天哭,弟妹又还小很多事情都不甚明白。我好害怕阿玛会抛下我们,听人说割股疗亲,诚孝感动了菩萨,就可以医好亲人的病。我背着阿玛和额娘,偷偷从胳膊上割了肉和着药熬好,阿玛却依旧走了。”

  我震惊地看着玉檀平静如水的脸,她微微一笑道:“人说‘久病无孝子’,我却只知道‘长贫无亲戚’,阿玛去后,额娘从早到黑地为人洗衣,我替人做针线活,可全家却也只能吃个半饱。后来因为额娘经常哭泣,眼睛也不好了,她还想瞒着我,明明已经看不见了,却还装作能看见。我们不愿她伤心,还要陪她演戏。”

  我伸手握住玉檀的手,玉檀道:“我每日拼命做活,可仍旧没有钱替额娘看病。因为长期吃不饱,小弟又病倒。那年冬天出奇的寒冷,积雪未化新雪又下,地上的雪有三四寸厚,我穿着一双单鞋和额娘年轻时穿过的薄袄子,去各个亲戚家借钱。刻薄的甚至一开门见是我就立即关门,心稍微好一点的我还未张口他们就向我诉说今年冬天怎么难熬。我在大雪里跑了一整天却一文钱也未借到。我又冻又饿又怕,当时天已经全黑了,可我却不敢回家,额娘的病,弟弟的病,我好怕他们也会和阿玛一样离开我。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因为神思恍惚,居然撞到了一辆马车上,当时赶车的人举鞭就要抽打我。”

  虽然明知道玉檀如今好好地坐在我面前,我依旧手紧了紧,“后来呢?”玉檀低头静默了会,向我嫣然一笑道:“后来车里坐的公子阻止了他,说‘只是一个小丫头,冲撞就冲撞了吧!’,又骂车夫自己不留神,一出事就急着找人顶罪。说完他就放下帘子让车夫驾马走,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大胆子,或者是因为他说话是我从未听过的冷静好听,虽在骂人可却没有半丝火气。或者只是觉得他是极有钱的人,随便施舍我一些,我就可以留住额娘和弟弟了。然后我就冲上前去拦住马车,跪下求他给我些银子。”

  看到玉檀那个真正带着暖意的笑,我知道她肯定如愿了,可心里还是紧着问:“然后呢?”玉檀笑看着我道:“车夫大骂道‘真是不知死活了,你知道你拦的是谁的车吗?’那位公子却在车中笑起来,挑起帘子看着跪在雪地里的我说‘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直接问我讨银子,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给你银子?’”玉檀说完,低头而笑。

  我摇了摇她的手问:“你怎么说的?”玉檀道:“我说‘我要给额娘和弟弟看病’,他说‘我不是开济善堂的,人家有病关我何事?’。我说‘如果他能给我银子,我愿意为奴为婢终身伺候他。’他说‘我家里也许别的还有短少的,可就奴才奴婢多。’我求道,‘我很能干,我能做很多事情。即使我不能做的,我也可以学。’,他大笑道‘帮我做事的能人很多。’说完就放下了帘子吩咐车夫走。我当时满心绝望,觉得离开的马车带走的是额娘和弟弟,突然发了狠,跑上前拽着车椽不让他们走。车夫大怒拿马鞭不停抽我,我却死也不肯松手,当我被马车拖出好一截子距离后,那位公子突然喝道‘住手!停车!’,他探出马车看着我,我当时身子拖在雪里,双手还死死抱着车椽。他点点头问‘多大了?’我回道‘八岁。’他笑说‘好丫头!值得我的银子!’说完就递给了我一张银票,我不敢相信地接过,我虽从没用过银票,可却知道但凡银票,钱数就肯定很多了。我赶忙给他磕头,他微沉吟了下又吩咐车夫‘把你身上的银子给她。’车夫赶忙掏出银子给我,足足有二十多两,够一大家子吃一两年了,我忙把银票递还给他,他说‘银票是给你的,银子也是给你的。你待会肯定赶着回去请大夫,可天已经黑透,银票面额大,你只怕一时找不到地方兑换。’我听他说得有理,忙向他磕了个头,收起了银票和银子,他赞道‘行事干脆利落。’说完就坐回了车中,让车夫走。我转身就跑,他忽地在身后叫道‘回来!’我又赶忙转回去,他从车中扔了件披风到雪地上,‘裹上这个。’我这才惊觉我身上的衣服早被鞭子抽破了。”

  玉檀定定出神,似乎人依旧在那个冰天雪地中。我轻推了她一下,“后来呢?”玉檀愣了一下道:“没有后来了,从那以后我再未见过这个公子。他给的银票数额很大,再加上额娘病好后,继续洗衣,我们姐妹做针线,也支撑到我入宫了。”

  我遗憾地说:“居然只有一面之缘。”玉檀幽幽道:“我当日年纪小,根本不知道从何打听,后来入了宫,更是见不了外人。”

  玉檀紧紧握着我的手道:“姐姐,凡事值得不值得只有自个才明白。象我,很多幼时的女伴,如今早已儿女绕膝,她们只怕觉得我甚为可怜,可我自个不觉得。我只知道让额娘不用日日浸在冷水中洗衣,不再为温饱愁心,病了请得起大夫,弟弟们都上了学堂。我觉得我当年的决定都是对的,我所做的都是值得的,即使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依然心甘情愿。”

  我眼中含泪喃喃道:“值得不值得只有自个明白。从今后,也只得你我做伴了。”话刚说完,忍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微微一笑道:“姐姐,别说傻话了,万岁爷肯定会给姐姐指一门好婚事的。”我苦笑起来,听天由命吧!我最后的一丝力气都已用完,我不想再费尽心机去对抗了,我太累了!

  病势本已渐愈,晚间猛然又烧起来,玉檀急得握着我的手,只是哭,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样好,烧糊涂了,就不知道心痛了。

  似梦似醒间,彷佛总有一双深黑冰冷的眼睛定定看着自己,盯的心中,脑中全是刺痛。我用力想挥开它们,却依旧在那里,疼痛难忍,只能呜呜咽咽地哭了又哭。恍惚中觉得永远睡过去吧,睡着了就没有痛了,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完全黑暗寂静的地方可以让我彻底休息。

  玉檀好似不停地在我耳边哼着歌谣,一遍遍,永不停歇,拖着我不许我完全睡去。一声声的‘姐姐’牵着我的意识不堕入那个完全黑暗的地方。

  我睁眼时,玉檀喜极而泣,颗颗眼泪打在我脸上。我高烧退下,玉檀却整个人瘦了一圈,嗓子完全哑了,和我说话只能连比带画。想着她竟然在我床旁整宿整宿的唱歌,不停地叫‘姐姐’。我忽然很是憎恨自己,我病在宫中,姐姐只怕绝不会比我好过。我还有玉檀,还有姐姐,我怎么能这样?

  病渐渐好转,人却还是懒得动,一天中,大半天都是躺在床上。手内把玩着鼻烟壶,嘴角似笑似哭,怔怔出神。玉檀推门而进,侧坐于床边道:“皇上把太子爷拘禁了。”我‘嗯’了一声,未再答话。她接着道:“皇上召集了诸位阿哥,说,‘皇太子胤礽复立以后,狂疾未除,大失人心,断非可托付祖宗弘业之人,故予拘执看守。’,姐姐没有看到当时的场面,所有的阿哥都被免冠、缚着双手,皇上神情虽然温和,脸上甚至还微微而笑,可语气却是极其冷。”

  我轻叹口气,玉檀问:“姐姐怎么叹气呢?我还以为姐姐听了会高兴的。”我道:“刑部审查出‘结党会饮案’和‘湖滩河朔事例勒索银两案’时,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不过早晚而已。何况,他日我的结局说不定还不如他,我有什么可高兴的?”玉檀惊道:“姐姐又说傻话了。”我微微一笑,未再吭声。在这宫里,什么事情没有可能呢?

  ―――――――――――――――――――

  病全好时,已是10月底。二废太子的风波表面上看去已平复下来,可更大的争斗才真正展开。

  四阿哥渐渐从朝中大小事务中抽身而退,表现得越发低调,真正做起了清心寡欲,生活恬淡的富贵闲人,自诩“破尘居士”,在府中整日与僧衲道士谈经论玄。每日进宫只是给康熙请安问好,很少议论朝事。

  偶有碰面,他面色清淡宁静,我也是微笑请安,从无多话,彷若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他一直都是那个冷漠的雍亲王。只有心中的刺痛不停地提醒着我,不是的,不是的。我按住疼痛,警告自己,是的,是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日他来给康熙请安,当我进去奉茶时,他立于康熙身侧为康熙展画,我搁好茶,正欲退走,康熙笑道:“若曦,你也过来看看。”我忙应是,走到康熙身侧看去。

  康熙笑问:“看出什么了没有?”我强掩住心中酸涩,笑道:“这驾牛耕田的人不正是四王爷吗?田埂边站着的是四福晋呢!”康熙笑说:“还有呢?”我心中已明白过来,但口中却笑说:“别的奴婢一时倒看不出来什么,只是觉得图绘的好,不过最难得的是寓意。”

  康熙侧头吩咐李德全:“把前两年刻版印制的南宋楼俦《耕织图》寻出来。”李德全忙出去吩咐。不大会功夫,太监捧着画进来。李德全接过,在桌上慢慢展开,两幅图一模一样,只除了人物长相。

  我拍了下额头,笑说:“奴婢该打!日日跟在万岁爷身边,却如此不上心,连万岁爷中意的画也未想起。”康熙赞许地看了四阿哥一眼,微笑未语。

  康熙低头细细看着两幅画,四阿哥眼神从我脸上一瞟而过,我唇边含着丝浅笑静静立着。康熙仔细读了四阿哥自己画下的题诗。点头道:“‘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先’,朕每年春天都要在先农坛祭祀先农诸神,还亲自指导种植御田,又常向朝中官员强调,就是希望为官者务必重视农耕。立国之本呀!”

  四阿哥躬身回道:“儿臣效仿皇阿玛,在圆明园中,开了几片地,亲身体验农耕之乐苦。”康熙点头道:“你倒说说,乐从何来?苦又从何来?”

  四阿哥回道:“田园生活,自在写意,不仅心境舒畅,少了得失计较之心,人变得豁达,而且耕种时身体也得到舒展,更为康健。这几日收获亲手所种的瓜果时更是难言之喜。苦就是,儿臣种了几片地已觉辛苦,今日怕太阳过毒,明日又担心雨水太大,想及民间百姓终年操劳,风吹日晒,一旦旱涝,就可能颗粒无收,不禁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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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5 12:49:35 | 显示全部楼层
辛苦艾琳了
期待下部ing~~em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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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5 14:41:4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章

  草原上的日子总是过得份外快,不知不觉间夏季已过去。敏敏和我依依相别,每次分别都会疑问此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时。不过这几个月让我彻底对敏敏放心,佐鹰是真爱她。也许佐鹰心里的确有权利政治的考虑,但他对敏敏的感情也是诚挚的。只能说他俩是天作之合,敏敏不用面对一个男子在江山和美人之间的选择,他们之间不存在舍弃或牺牲,因为敏敏对佐鹰而言,就代表着江山。

  康熙回京后,住进了畅春园。隔着不远就是圆明园。圆明园是康熙于四十六年赐给四阿哥的园子,康熙偶尔也会临幸圆明园游玩。

  今日康熙本来随意在畅春园中散步,不知为何,一时兴起,吩咐李德全轻车简从去圆明园。李德全见康熙兴致甚好,不好劝阻,只得应是,一面派人通知四阿哥准备接驾,一面安排侍卫,然后我和李德全服侍着乘车而去。

  待到圆明园,四阿哥和众位福晋早已恭候在门口,车马还未到,已经跪了一地。康熙下车笑说:“朕一时兴起,来看看你种的地。还听闻你种了不少果树,带朕去看看。”四阿哥忙起身,陪着康熙慢步逛园子。

  因为圆明园离我的学校很近,所以读大学时经常来这里划船游玩,却只能空对着满目断壁残垣,遥想其当年风采。如今竟有机会亲自游览,早已凡事漠然的心,也不禁有一丝兴趣。

  可惜一路逛去,很多传说中的著名景致根本未见,感到有些诧异。再一想,只怕是以后陆续建的,看来我是没什么眼福。如今看着也就是一个普通园子,还担不起‘万园之园’的赞誉,起先兴冲冲的兴致淡了下来。

  康熙一面看四阿哥亲手栽种的果树,一面听他讲各种果树不同的栽培方法,以及栽种时四阿哥闹的笑话,父子两人相谈甚欢,一时间让人忘了他们还是君臣。

  康熙在兴头上,已经走了不少的路,李德全和我相视一眼,蹙了蹙眉头,看来他是在琢磨如何即不扫康熙兴致,又提醒康熙休息一会。四阿哥正立在树下回康熙的话,恰好侧朝我,我向他做了个坐下休息的姿势,他彷若未见,仍旧继续笑回着康熙的话。待康熙问完,他笑说:“前面凉亭周围种了很多皇阿玛喜欢的菊花。皇阿玛一定要去赏一赏,好几株都是儿臣自己照看的。”

  康熙一听,笑说好,两人迈步向凉亭行去,李德全赞许地笑看了我一眼,两人随在康熙和四阿哥身后而去。一旁四阿哥府中的下人,早看到四阿哥的手势,飞快的离去叫人准备。

  待康熙在藤椅上坐定,四阿哥立在一旁一一指出自己照看的菊花,幷把品种来历习性都说得极其分明,康熙边听边点头。不大会功夫,有人奉了茶点而来。我忙接过,拿出事先准备的工具一一试毒,李德全依次全部尝试后,奉给了康熙。

  康熙一面看着凉亭四周景致,一面随意地品茶,四阿哥相陪于一旁聊天,两人从菊花说到五柳先生,从儒家的入世精神谈到老庄的无为而治,最后又回到了花中隐者菊花上。康熙谈兴大发,细细点评了各首吟诵菊花的诗词。李德全很长时间未见康熙如此高兴,也是满面笑容地立在一旁。亭子里笑意融融。

  康熙茶倒是喝了不少,可点心却未动一块。饮完茶,休息够了,几人起身又继续慢慢逛着。途中李德全服侍康熙更衣而去。我和四阿哥默默恭候着,其余随从隔着一段距离站着。

  我头未动,漫无焦距地看着远处低声道:“皇上刚才没吃点心,过一会肯定会饿的。只看看儿子亲手种的农物瓜果,未免差一点。”他静立了一瞬,转身招手叫了仆从,低声吩咐了好一会后,仆从立即快步跑走。

  待得康熙回来,几人又转了一会,四阿哥看康熙兴致已尽,恭请康熙进厅堂稍微休息一下,再坐车返回。康熙笑着点头同意。

  康熙坐定后,四福晋乌喇那拉氏居然亲手捧着茶点进来,我脸上带笑,心下滋味复杂地从四福晋手中接过托盘。我正在试毒,四福晋躬身向康熙请安,一面笑回:“这几味糕点肯定不如宫中的,不过是臣媳亲手所做,是对皇阿玛的一点孝心,所以只好请皇阿玛勉为其难尝一尝了。”

  康熙听后,兴致大增,笑着从李德全手中接过,尝了一片,点头道:“不错!很是清甜。”四福晋一面随着康熙拿起不同的糕点,一面道:“这栗子糕是用王爷种的栗子磨粉做的。这菊花糕,是用东边亭子外皇阿玛才赏过的菊花做的,……”康熙大为喜悦,竟一一把所有的糕点都尝了一遍。

  温柔端庄的四福晋,声音甜美地说着。我撇过头,淡淡看向窗外。

  康熙用完糕点后,丫头端了水盆来,我刚欲挽袖,四福晋已经亲自服侍康熙净手,康熙看了我一眼笑说:“平日最能说会道的人,今日怎么成了‘锯嘴葫芦’?”我躬身,装做一脸委屈地说:“皇上如今有了聪慧灵巧的儿媳服侍,就嫌弃奴婢粗陋了!”四福晋略微不安地道:“常闻若曦姑娘兰心慧质,又跟在皇阿玛身边多年,见识气度都非常人可比,若姑娘用粗陋二字,岂不羞煞我们吗?”康熙笑对四福晋说:“别理她!她就是脸上做样子逗朕一笑,她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康熙净完手后,又和四阿哥、四福晋笑说了几句,侧头问李德全:“缅甸进贡的玉如意可还有?”李德全回道:“一共四柄,一柄在太后手中,一柄赐了密嫔,一柄赐了敏敏格格,如今还剩一柄。”康熙道:“回头送过来,赏赐四福晋乌喇那拉氏。”四阿哥和四福晋闻言,忙跪下谢恩。康熙笑道:“朕好久未如此畅意闲适,东西再矜贵都比不上你俩这番孝心。谁说天家就无天伦之乐?朕今日可和平常百姓家的老头子一样了,吃的是儿子亲手种,儿媳亲手做的点心。”

  康熙又略微坐了一会,才带着笑意起驾回畅春园。四阿哥、四福晋跪送康熙,我坐于车上,微掀帘角,凝视着跪于众人之前的他。马车起动,渐行渐远,正欲放下帘子,他忽地抬头,盯向我的马车,目光有如实质,生生地钉在我心上。我全身僵硬,定定看着他,他身形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无踪,可他的目光却仍旧无处不在地笼罩着我。

  我放下帘子,双手捂脸,眼泪顺着指缝涔出,无声地滑落在马车内的毯子上,瞬间无迹可寻,彷若从未有过。

  ---------------

  因康熙喜菊,每到菊花开时,屋内总供着新鲜菊花供康熙赏玩。

  大半个藤篮已插满菊花,手握剪刀,看着开得最大最灿烂的一朵黄菊,犹豫摘或不摘?罢了!让它独自释放完自己的美丽吧!正欲提篮离去,有人问:“怎么不要那朵?”我怔了一会,深吸口气,缓缓转身向立在树下的四阿哥行礼。

  他走到我身边,两人静静立了一会,我行礼告退欲走,他凝视着那朵黄菊淡淡问:“为什么?”我道:“有些不忍心,一旦摘下很快就会蔫掉。”他道:“为什么不怨恨我?”

  原来问的是这个,我苦笑一下,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提步就走。他在身后叫道:“若曦,告诉我!”我脚步微微一滞,继续前行,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背上,丝丝缕缕牵绊不绝,心里越来越悲伤,脚步猛地顿住,回身看着他。他的目光固执无奈,还有几丝酸楚。

  我低头轻叹口气,走回他身边道:“为什么要恨你?因为你失信吗?真是可笑!难道如尾生般抱柱守信,至死方休?不要说此事还牵连到十三阿哥的将来,就是只你我两人,我也不愿两人抱着一块死。我宁愿各自活着!”他默了一会,沉声说:“绿芜在我府门跪求过。”我道:“我知道!绿芜和我求的是十三阿哥现在的日子稍微好过,而你求的是将来一日救他出来,目的不同,行事不同,为了远谋,只能牺牲眼前。”他道:“自十三弟监禁后,我从未去看过他的妻儿。”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一步踏错,他们夫妻,父子有可能终身不得相见,唯有隐忍待发,将来才有可能共聚天伦。”

  说完两人陷入沉默,他盯着身侧的黄菊,手臂僵直,紧握着拳头。我道:“正因为你以前和十三阿哥亲密,他犯事又是假托你的名义,所以嫌疑最大,你越发要避嫌;何况十三阿哥承认背着你如此行事,本就是陷你于不忠不义,是人都会心寒,哪有一转身就照顾对方妻儿,痛快原谅了对方的道理?古来圣贤恐怕也做不到。”

  说完,转身欲走,他叫道:“稍等!”说着伸手掐下我未忍心剪的菊花,插入我篮中冷冷道:“我很快会忘记一切!”说完转身就走,我朝着他背影道:“我也会的!”说完立即转身快步而去。

  待走远了,才缓了脚步,失神落魄地慢走着。一遍遍对自己说,你肯定能忘掉的!

  ―――――――――――――――――

  菊花开始谢落,我立在花圃中,对着满眼残菊才惊觉已是秋暮。

  康熙召集了诸位皇孙在校场射箭,又是一个明争暗斗的场面。既不该我当值,我也不愿去凑热闹,本想再摘几朵菊花,却已经无花可摘。遂没精打采地转回。

  漫不经心地走着,忽看到十福晋迎面而来,要躲避已来不及,忙退到路旁俯身行礼。十福晋走过,我正松了口气,她却又转身走回,站到我身前。她看了我一会道:“起来吧!”我缓缓起身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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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6 10:44:3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章

  四阿哥提步而去,我叫道:“我有话问你。”他停了脚步,人却未转身,我绕到他身前,看着他问:“为什么?”他静默了好半晌,苦笑一下道:“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待我清醒,我已经这么做了。”

  我凝视着树干上的白羽箭,心里酸酸楚楚、又喜又伤,觉得原来我还是幸福的。在那一刹那,他选择了身子挡在我身前。一刹那,已经足够!

  他冷冷道:“你不必多想,若给我点时间考虑,我肯定不会冒险这么做的。”我收回目光,笑笑地说:“我只知道你做了!”他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会,从我身边快步走开。

  我转身笑看着他的背影,待他身影消失不见后。我走到树边,轻轻抚过箭上的白羽,谢谢你!让我终于看明白和相信了一些东西。

  试着拔箭,却因入木很深,纹丝不动。有心去找柄小凿子,可又怕万一走开后被别人拔走。只得一面拔箭,一面四处张望。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太监从远处经过,忙高声叫了他过来,他帮着拔了一会,发现也拔不出来,只得匆匆去找了凿子。两人折腾半晌,终于把箭取了出来。

  我喜悦地道:“真是多谢你。”有心谢他些银子,却身无分文,只得问道:“你在哪里当值?”他忙笑回清楚,我记下后,又说了遍:“谢谢!”握着箭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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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的忌辰,二十一日我方敢去祭奠,剪了两枝翠竹搁在她宫门前。事过境迁,冷静地想,忽觉得她的早走,不失为一件好事。她走时,康熙虽对八阿哥有忌惮之心,但表面上一切还好。若让她亲眼目睹着八阿哥逐日被康熙所厌,只怕才是痛苦。

  正在胡思乱想,忽闻得人语声,忙快速闪到侧墙后躲起。不大会功夫,听到脚步声停在了宫门前。十四阿哥的声音,“这地上的翠竹不象是人随手丢弃的,是特意摆在这里的。”半晌没有声音,八阿哥淡淡说:“竹叶上露珠还在,看来她刚去不久。”十四道:“哪个私下受过娘娘恩惠的人放的也未可知,她如今不见得有那个心。”

  十四为何如此说?不过这样也好。寂静无声中又过了半晌,闻得十四说:“八哥,昨日刚在娘娘墓前久跪,今日又悲痛难抑,娘娘地下有知,定不愿你如此以至伤了身子。”静静过了会,八阿哥长叹口气,道:“回吧!”

  两人脚步声渐去渐远,寂静中,我又站了一会,转到门口,默立半晌,慢行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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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开时,康熙五十三年姗姗而至。

  我正吩咐两个手拿斧头和砍刀的太监,十四阿哥远远而来,我们向他请安。他笑问:“你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大的架式?”我回道:“折梅花。”他嘲笑道:“我还以为你打算把整株梅树都剁下来!”

  我吩咐完两个太监放梯子去,侧头道:“这就是你见识浅薄了,平日供梅不过置于几案,瓶子大小有限。我如今的瓶子可大着呢,不如此,怎能相配?”他道:“瓶子大了未免蠢笨,不见得配的上梅花。”我笑问:“去年年末琉球进贡的那对瓶子如何?”

  十四微一思索笑道:“配得起。虽大但形态古雅,色泽晶莹圆润,连皇阿玛都很喜爱,自进贡来后,就一直置于房中,日日赏玩。皇阿玛这个主意真是新鲜别致。”

  我笑说:“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我自个的主意。”说完,双手卡了个方框,从框里看向梅花,比划半晌,才决定,两个太监忙依言砍下。

  又去寻另外一株合适的梅树,我一面查看,一面问一直跟随而行的十四:“你不去忙正事吗?”他道:“没什么正事,来给皇阿玛请安,反正顺路,待会和你一块过去。不过暖阁就那么大,一株足以,两株反倒不美了。”

  我道:“一株打算奉给皇太后的。皇上早几日就念道过‘该拿一个瓶子到慈宁宫’,现在带着梅花一块送过去岂不更美?”我指着一株梅树问:“这株可好?”他细看道:“后面那株更好。”我侧着脑袋看了一会道:“前面的小枝分歧,更秀雅;后面的孤削如笔,更硬朗。”沉吟了下道:“就后面那株吧!”

  我笑说:“这株,我一时倒不知该如何选取,烦请十四爷帮着挑了。”他一笑未语,静静看了会,吩咐太监如何砍取。

  两个太监一人扛了一树尾随而行,行至乾清宫前,让他两人在外候着。我随在十四阿哥身后进了暖阁。

  两人请安后,我俯身向康熙道:“奴婢砍了两株红梅,打算供在这两个瓶中,皇上批阅奏折累时,赏瓶时还可以赏梅,瓶梅相得益彰。”

  康熙看了眼瓶子道:“去吧!”我行礼后,忙吩咐太监注水、插梅。

  康熙起身踱步看了一会,笑指着左边一瓶道:“两株都挑的不错,朕更喜欢这株。”十四阿哥笑看了我一眼,我笑回:“奴婢不敢居功,这株是十四阿哥挑的。”康熙瞟了眼十四阿哥道:“只是这样两株梅花插在屋中,略显拥挤,反倒有损梅的清旷高逸。”

  十四阿哥道:“皇祖母也喜欢梅花,不如拿一瓶过去。”康熙叹道:“朕一时竟忘了!有道理!”一旁李德全听闻忙叫人准备架子。

  李德全躬身问:“万岁爷,送哪一瓶?”康熙笑指了下我挑的那株。李德全忙命人抬出去。

  康熙从桌上拿了份折子递给李德全,对十四道:“你看看。”十四忙接过,过了一会,递回给李德全,康熙问:“是否该禁?”十四道:“依儿臣看,户部请禁小钱,实属不必。事若利于民,民必效之;若不利于民,即使依法强行,也不能长久。”康熙颔首道:“凡事必期便民,若不便于民,而惟言行法,虽厉禁何益?”边说边在奏折上一挥而就。

  我静立一旁,现在康熙应该很喜欢十四阿哥。父子脾气相投,政见也往往相合。想到此处,心中忽觉不安,玉檀端茶而来,我忙按下心思,上前接过,换掉了康熙桌上微凉的茶。

  送梅花的太监已经返来,进来回道:“皇太后见了花和瓶子,喜欢得不得了,忙打发人去请各位娘娘来同赏。还重赏了奴才们,让带话说‘多谢皇上一番孝心!’”康熙笑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春去夏来,时间流逝中,朝堂上局势的变化渐趋明朗。除了一直受康熙信赖的三阿哥仍旧参予定夺朝事,十四阿哥越来越受康熙器重,朝臣们也从开始的观望态度,慢慢开始附和十四阿哥。八阿哥依旧态度亲和,风度翩然,十四阿哥也凡事以八阿哥为先,可八阿哥面对康熙迥然不同的态度,心里究竟怎么想,我却猜不透,也不愿猜。四阿哥彷若一切与己无关,什么都不知道,每日来给康熙请安,所谈很少涉及国事,清心寡欲莫过于他。

  八月秋风起时,康熙出塞行围,留十四阿哥在京城协理朝事,三、四、八、十五、十六、十七阿哥伴驾。十五、十六、十七阿哥对角逐皇位幷无兴趣,也无这个能力。四阿哥一副跳脱红尘之外的居士形象。三阿哥虽对皇位有心,可一直存观望态度。八阿哥处于康熙的强力压制下,行事谨慎低调很多。四阿哥和八阿哥对彼此一如待其他兄弟,无半丝异样,清淡如水的依旧清淡如水,和暖如春风的依旧和暖如春风。一时看去,竟然是和乐融融,全无纷争。

  佐鹰和敏敏今年未来,玉檀临走前忽感风寒,只得留她在京中。诺大的营地我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星斗,思绪纷杂。四阿哥对我是从外至内的冷淡疏离,八阿哥面上虽温和,可内里也是冷意彻骨,两人其实殊途同归。心中涩涩,苦笑起来。

  身旁的马一声长嘶,我一惊,猛地坐起,张望四处。不远处一人应声回头,恰好看到从地上坐起的我,两人视线一碰,他转身就走。

  我霎时觉得无限委屈,一冲动,跳起就追了过去,拦着四阿哥问:“我是洪水猛兽吗?你为何……”说着,心中酸痛,忽又觉得自己这是做什么?没有结果,何必纠缠?摇摇头,不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快步走开,走到马旁,马儿朝我打了个响鼻,用头来蹭我,我伸手抱住马脖子,头贴在它鬃毛上,眼泪无声而落。

  一人一马相拥良久,马儿不耐烦起来,试图挣脱我,我放开它,喃喃道:“连你也嫌弃我!”身后一声低低的轻叹,我刹那全身僵如石柱,心中涌起丝丝喜悦,可又是丝丝凄苦。

  缓缓转身看着他,四阿哥凝视着我,伸手替我把脸上未干的泪珠抹去,我一时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起来。他身子僵直,双臂紧抱着我。

  心中委屈凄苦渐散,理智慢慢回来,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一时又如此贪恋他的拥抱,心中几经挣扎,忽觉得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我如今什么都没有,我还衡量来衡量去的做什么?垫脚亲了下他脸颊,他身子一硬,我附在他耳旁软声道:“我如今还未忘掉你!你也不许忘掉我!”

  说完,竟然心情大好,原来这才是我心底深处真正的想法。即使你不能娶我,也不许你忘掉我!至少不许在我忘掉你前忘掉我!我知道自己自私任性,可我们只有这内心深处对彼此的一些惦记了。

  他凝视了我一会,淡淡道:“晚上露重,你腿不能着凉,赶紧回去吧!”说完转身快步离去。我腿不能着凉?你如何知道的?看着他背影,心里透出一丝甜。

  捡起地上的披风,牵着马,远远随在他身后,他一直未曾回头,可脚步却缓了下来,配合着我的步速,让我不至于落得太远。隔着一定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各自回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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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6 10:44:54 | 显示全部楼层
  良妃去世两周年忌辰快至,八阿哥向康熙请旨告退,说想去祭奠亡母。康熙准他所请,八阿哥带人自行离开。

  他走后不久,康熙就吩咐拔营回京。此次行围康熙所获颇丰,众位阿哥和大臣都盛赞:“皇上雄姿不减当年,非我等可比!”,老年人总是喜欢别人夸赞自己年富力强,康熙也不例外。闻之龙心大悦,因此十一月二十六日,行至行宫休整时,特举行宴会,君臣同乐。

  众人正谈笑不断,王喜进来奏道:“八贝勒爷派人来给皇上请安!”康熙笑喧他们进来。

  一个老太监和一个年轻随从一人提着一个黑布笼罩的大鸟笼进来。跪下向康熙回道:“贝勒爷向皇上躬请圣安!因来不及赶来,贝勒爷说‘在汤泉处恭候皇上一同回京’,特命奴才们带来两只海东青,进献给皇上。”

  康熙听了笑说:“难得他一番孝心,掀开来瞧瞧。”两人磕头,解绳结,准备掀帘。

  三阿哥笑符和道:“八弟这礼送得极为有心,皇阿玛不久前刚写了《海东青》诗,赞道‘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三阿哥朗朗诵诗之声忽地冻住。

  满堂刹那间如死一般寂静,人人脸色煞白。我瞪着趴躺在笼中,奄奄殆毙的鹰,脑中一片空白,心好象停止了跳动。瞬时后,心突突狂跳,彷似要蹦出胸口,太过震惊恐惧,竟完全不敢去看康熙的脸色。

  惊恐中,时间过得份外慢,实则也许只是一会,可彷佛却过了很久,久得我觉得自己已经盯着两只海东青有一世纪之久。一声巨响,康熙身前的几案掀翻在地,随着乒乒兵兵杯盘落地的声音,呼拉拉满屋的人全都跪倒。往常康熙也会有发怒之时,可从未如此气急败坏,一般都会有阿哥或大臣奏劝‘皇上息怒’,宽解康熙。如今满地所跪之人竟无一人敢出声相劝。

  康熙虽然豁达,可将死之鹰的背后寓意让胆子再大,再巧舌如簧的大臣都不敢说话。

  我跪在地上,脑中只一个念头,八阿哥绝对不会如此做!绝对不会!虽然康熙对他不喜,但他绝不会咒康熙死。最重要的是他绝对不会这么蠢。

  康熙一字字地对跪于地上簌簌发抖地八阿哥随从道:“回去告诉他‘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两人身子直抖,没有反应,康熙怒喝:“滚!”两人惊恐万分,磕头后,跌跌撞撞地跑出。

  我全身力量被康熙的话彻底抽干,软软地跪趴在地上,他的帝王梦就此断了!彻底断了……以父子反目终结。

  康熙扫了一圈跪于地上的阿哥大臣,吩咐李德全备笔墨传旨,三阿哥代拟,康熙缓缓道:“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金口玉言,白纸黑字,连基本的查询也无,康熙竟然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八阿哥!一道圣旨,封死了八阿哥的一切退路。我扫了一遍头贴地而跪的大臣,你们,你们满口赞誉着‘八贤王’,把他推到浪峰上,如今却无一人说话。

  “……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者,若果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殁己耳。朕深为愤怒,特论理尔等,众阿哥俱当念朕慈恩,遵朕之旨,始合子臣之理。不然,朕日后临终时,必有将朕身置乾清宫,而尔等执刃争夺之事也……”

  一咬牙,心一横,欲站起向前,侧旁王喜立即握住我胳膊,低声道:“你还有阿玛和兄弟姐妹。他们可不是皇子皇孙!”我一下顿住,盯着康熙背影,脑内思绪杂乱,身子直打寒颤,他低低道:“你上前,只会让皇上更恨八爷,甚至怀疑你就是他放在皇上身旁日夜监视皇上的棋子!那也是重罪!”心彻底冰透,低头紧闭双眼,眼泪颗颗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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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6 10:45:16 | 显示全部楼层
  康熙心情突变,塞上行围时的欢快愉悦荡然无存,气氛极为冷肃。五阿哥、十四阿哥前来接驾,两人都是谨言慎行,小心翼翼。

  五阿哥慎重地回报道:“八弟病倒在汤泉,派人去探望,都回绝了。其他侍从被遣散,只留了几个日常服侍的。如今正在回京路上。”康熙问十四:“你派人去看过吗?”十四回道:“儿臣也派人去探望,八哥避而不见。”

  康熙冷声道:“心怀不坦荡之人,行踪也鬼鬼祟祟。朕不放心他,胤祯,你亲自去带他回来!”十四阿哥躬身应是。康熙吩咐起驾回宫。一说完侍卫环绕着立即离去,我狠狠盯了俯身恭送康熙的十四几眼,上车而去。

  八阿哥随十四阿哥返回后,卧病在家。往常皇子病时,康熙定常慰问,吩咐太医时时上奏折呈报病情,如今对八阿哥却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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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愁肠百结,却只能无可奈何看着一切。私下里,常暗问,究竟是谁干的?思来想去,却无定论。

  闻得敲门声,起身开门,十四阿哥立在院门外,我忙要关门,他胳膊挡着门,一脚踏入道:“你让我进来,有什么怨气我们当面说清楚!”两人都固执地看着对方。如此僵持,不是办法,我走开,他进来反手关上院门。

  进屋后,他推开窗户道:“你是恨我没有替八哥辩解吗?”我自己都未做到的事情,又怎么会怪你?想了想,放缓脸色,试探地问:“当年一废太子时,你为了替八爷求情,不惜以死相挟皇上,以至皇上拔刀要杀你。我不懂你这次为何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无。”

  十四道:“当年我那样做,结果救到八哥了吗?不但没有,反倒因为自己冲动,让皇阿玛忌惮八哥在我们兄弟几个中的影响力,不以父为尊,反从兄。圣旨中还斥骂道‘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这样的罪名八哥现在怎么再承受得起?六年过去了,难道我还是那个冲动的,把事情越弄越糟的胤祯吗?再说,这次事情和上次根本不一样,上次皇阿玛责罚八哥,只因为百官的保荐激怒了皇阿玛,八哥幷没有做错事情。可这次却是忤逆不孝,诅咒皇阿玛的大罪。”

  他默了会,低头道:“送鹰的太监和侍卫已经自尽,以皇阿玛的睿智,难道真就看不出此事有疑吗?给太子定罪,整整查了半年,皇阿玛却为何连查都不查就给八哥定罪呢?而且颁布圣旨,通告满朝文武?”我皱眉摇摇头。

  十四没有看我,垂目凝视着地面低声道:“二废时给太子定罪的两大罪状都是八福晋的娘舅镇国公景熙告发的。当时我们以为是我们布局得力,让皇阿玛废了二哥。可现在我才明白,其实皇阿玛心中早就酝酿着废太子了,我们煞废苦心搜集证据告发太子只是顺了皇阿玛的意,皇阿玛正好借我们之力,理由充足地开始调查太子。皇阿玛年龄渐大,经过太子的事情,对朝臣结党已经憎恨到极至。一直都以仁君行事的皇阿玛却对太子党的人一点未留情,齐世武是被铁钉活活钉死的,托合齐被锉尸扬灰,不许收葬。其他众人更是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皇阿玛从一废太子后就时刻提防着八哥,太子已去,在二废中八哥又占尽上风,朝中众臣仍旧希望皇阿玛能立八哥为太子,如今皇阿玛唯一忌惮的人就是八哥。皇阿玛一直以来都在试图削弱八哥在朝中的影响,甚至为此下旨严禁众臣帮助阿哥谋求太子之位,可八哥在朝中的势力却依旧不容小觑;因为礼贤下士,仁孝为怀,在江南读书人中呼声也最高,可以说这些都直接威胁到皇阿玛的皇权。八哥平日行事从无大的错处,此次毙鹰事件,不失为打击八哥的最好机会。”

  十四苦笑几声问我:“‘百善孝为先’,如果八哥连人性之本,‘孝’都未做到,他怎么担的起‘八贤王’的赞誉?百官怎么能保举一个诅咒自己阿玛的人?读书之人又怎么会信服他?”十四沉痛地道:“就连八哥因母去世,悲伤成疾都成了天大的笑话和十足的虚伪。从此后不管八哥做什么都先披上了‘伪’字。‘伪君子’比‘真小人’更遭人唾弃。只怕弄鬼的人自个都想不到效果会这么好,皇阿玛竟然因势利导,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八哥多年苦心经营的声望。”

  我瘫软于椅上,天家无情!难怪自始至终,八阿哥未曾做任何辩驳,当年为了百官保荐的事情还特地向康熙表白心迹,可此次这么大的罪名却只是悄无声息地病倒了。因为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在康熙眼里根本不重要,康熙认定是他做的,那就是他做的。康熙居然如此对自己的儿子,他为了仁君的名誉,行事每每瞻前顾后,对贪官一再手软。可却不惜毁了儿子的身前生后名,千载而下,八阿哥骂名已成。做的好的可以说其虚伪,为了博取虚名惺惺作态,稍有差池的,那是阴险本性的流露。十四能想到,八阿哥也肯定能想到这些,八阿哥的病不仅仅是被人陷害的愤怒,更是对康熙的心寒,对自己一生辛苦尽付流水的悲痛,对百年后人世骂名的无奈绝望。

  半晌后,十四道:“皇阿玛是铁了心会在此事上再做文章,务必要八哥再无问鼎皇位之力。现在的情况,只有保住自己,才谈得上维护八哥,否则大家同时垮了,只能是拴在一块完蛋!”

  我静思了会,盯着十四道:“八爷送的鹰怎么会奄奄一息呢?送出时肯定还是好的,那只能是路上动的手脚。可派的人都是跟在爷身边多年,得爷信赖的人,究竟什么人才能安排了这样的人在爷身边,让这些狼心狗肺的奴才私下动这么大的手脚?又究竟什么人能从此事获益?”

  十四闻言,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盯了我半晌,他气指着我,手轻颤,半晌后吼道:“我看错了你!”说完,摔门而去。

  我心哀恸万分,究竟是不是他做的?他如此举动是做戏掩饰,还是真的失望生气?如今的十四爷是康熙跟前的红人,早非当年追到草原上的十四阿哥。八阿哥彻底垮掉对他极其有利,原来的利益集团必定会再推一人出来,考虑到现在康熙对他的喜爱,肯定非他莫属。这样原本八阿哥的势力都可以收为己用。面对皇位的巨大诱惑,他割舍兄弟之情也不是不可能。

  其实事已至此,我再追究还有何意?相关的人都已自尽,我不可能有人证物证。可是我不甘心,我想弄明白,想看看这个宫廷究竟能残忍到何等地步?

  甚至我宁可这件事情是四阿哥做的,自从十三阿哥圈禁后,四阿哥和八阿哥已经不仅仅是皇位之争的对立,他们还有恨有仇,他们是敌人,四阿哥如此做,只能说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可不管从下手机会,还是最后获利,都是十四阿哥更有嫌疑。十四阿哥,你可是八阿哥从小亲密的兄弟呀!你怎么能残忍至此?

  ――――――――――――――

  康熙五十四年的新春在我满腹愁思彷徨中渡过,除夕晚宴八阿哥和姐姐都未来,只有八福晋盛装出现,替养病在家的八阿哥向康熙和众位娘娘请安。她举止得体,笑容自然,化解了不少尴尬,康熙对她也还和蔼;她冷如刀锋的眼神,又让幸灾乐祸、悲悯同情的各色目光全部收敛;看到她,没有人敢轻易滋生无谓的怜悯,她用从小严格培养的高贵雍容,依旧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众人。

  我眼睛潮湿,满心感佩地看着这个独自为八阿哥而战的女子。她是瘦弱的,面色苍白,厚重的胭脂根本无法遮掩,身材消瘦,往日合身的宫服变得肥大;可她又是极度坚强的,她原本可以选择留在府中,躲开这一切,任凭他人在背后中伤非议,可她带着笑容而来,替八阿哥请安问好,礼数周全,任人无可挑剔。她让一切嘲笑都变成笑话。

  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宣诏,停止八阿哥的俸银、俸米。事情本身倒没什么,八阿哥受封贝勒极早,平日薪俸很高,再加上受宠于康熙时赏赐的佐领进项等,钱银颇为宽裕,日常开支绝不会有问题。可关键是此事向朝廷众臣传达的信息,事情过去两月有余,康熙在完全冷静的情况下宣诏,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他绝不会宽恕八阿哥,无异是给心存观望和追随八阿哥的朝臣们一个明确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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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梅树下默立良久,想着康熙的圣旨,愁苦满怀,折下一枝梅花。希望它能让黑沉沉的日子着几点亮色。

  手持梅花,刚推开院门,王喜就急急冲过来道:“急死我了,万岁爷要见你,赶紧走!”说着就往前冲。我笑道:“你好歹也等我把手中的梅花插好呀!”他跺脚道:“我等了大半晌了,赶紧扔掉!”

  我一笑未加理会,手脚麻利的把梅花插好,才随他而行,“什么事情?”王喜道:“不知道,师傅吩咐我来叫人,我就来了,过会子师傅要骂我,你可得帮我说话。”我笑道:“知道,都是我的错,不该去摘梅花。”

  进暖阁向康熙请安,康熙心情好似极好,笑眯眯地让我起来。李德全也是看着我微微而笑。

  康熙问:“若曦,你伺候朕几年了?”我心中一紧,强稳着声音道:“奴婢四十四年进宫,算来已快十年。”康熙叹道:“弹指间就是十年。初进宫时,身量都未长足,朕眼看着你一天天出落的婷婷玉立。朕的女儿都不如你伴朕的时间多。”我僵硬地笑笑未答话。

  康熙道:“朕对你的婚事左思又想,原本是为你好,反倒有些耽搁你了。”我忙跪下磕头哀求道:“皇上,奴婢情愿服侍皇上一辈子。”康熙笑斥道:“说什么傻话?哪有不嫁人的道理的?朕再舍不得也要舍。十四阿哥胤祯与你年龄相当,你们素来要好,他绝不会委屈你的。”

  康熙的话一字字都如针锥,扎得我心剧痛。十四阿哥?其实这也许是最好的一个选择,毕竟我们从小相识,对彼此的脾气也算了解,两人虽常有争吵,但他对我一直很照顾;如果历史不变,他结局不坏;又能如我愿逃离紫禁城,躲到小院子中从此不问世事;即使八阿哥之事真是他使的坏,可为了皇位这些阿哥们又有哪一个是干净的呢?我不应该恨他。脑中一遍遍对自己说着嫁给十四阿哥的种种好处。

  李德全带笑斥道:“若曦,怎么半天都不回话?”我手簌簌直抖,身子发颤,拼尽全身力气磕头道:“谢皇上圣恩,奴……奴婢……愿……愿……”一个意字卡在喉咙里,半晌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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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是废话,时间紧张的朋友请自动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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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十一月,康熙帝率领部分皇子出巡塞外,允祀因生母良妃卫氏去世两周年致祭,暂时未在随扈皇子之列。康熙帝一行离京后第六日,允祀派太监与亲随人员去给皇父请安,并称将于皇父出巡中途等候,扈从回京。令康熙帝怒不可遏的是,由太监带来的允祀所进呈的礼物,竟是两架奄奄殆毙之鹰。按,此处所言之鹰,是指被用来协捕猎物的海东青,为雕类中的一种。康熙帝曾写过一首名为《海东青》的诗,对这种猛禽大加赞赏:“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当时,南苑一处地方名为晾鹰台,是康熙帝检阅八旗,比武较箭之地。鹰是满族人出猎时必备之物,允祀以此呈献皇父,是借以博取欢心,而绝不会故意送上殆毙之鹰,自招重罪。

  殆毙之鹰很容易被理解为喻比康熙帝垂老多病,行将离世。为此,康熙帝恼怒到极点,以致“心悸几危”。他除去怒骂允祀,公开允祀于二废太子时所奏“妄言”并予痛斥外,还说出“朕与允祀父子之恩绝矣”这种绝情之语。

  允礻乃被复立为太子后,允祀为群臣所拥戴这一问题,仍使康熙帝备伤脑筋,“数载之间,极为郁闷”。二废太子中反太子派出力甚多,这更使他担心允祀将会进一步提高威信,成尾大不掉之势。

  康熙帝对此亦不讳言。他在毙鹰事件发生后说:“此人(指允祀)党羽甚恶,阴险已极,即朕亦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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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个人对老八政治道路上的转折事件,“毙鹰事件”,坚持认为绝对不是老八所为,但究竟是何人所为,我有很多猜测,一,同争皇位的阿哥,(这里面又有多个可能性,三?四?十四?),二,曾经因为八阿哥,家破人亡的人。老八在朝内的仇家也不少。三,我甚至认为就是康熙自己所做。

  毕竟‘毙鹰事件’发生够蹊跷,而康熙的处理也可以说极为草率,结合康熙晚年奏折上频频出现的恐惧和无力感,我个人觉得即使不是他设计,也肯定是因势利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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