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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hang_jinan

强烈推荐好看的文章 《飞天》 文 :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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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00:47:18 | 显示全部楼层
咪呜……”恨恨地看了主人一眼,黑猫舔着伤口悄无声息地离去,串入长廊尽头那扇垂挂着古藤的大门下方。
  “卡莲?”感觉到了宠物负伤后涌现的可怕恨意,罗莱士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然而紫电造成的伤口实在太过于可怕,让他连举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捂着胸口踉跄后退,一直靠到支提窟的墙壁上,才用手中的重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定。涌出的血将背后的墙壁染得一片黑红,纵横流下去,浸染过墙壁上飞天的壁画——那些自在飞舞的九天女仙,就这样被邪魔身体里涌出的血湮没。
  凌乱的金发垂落在眼前,他靠在墙上,摊开满是血污的双手,看着胸口那个破洞里不断汩汩涌出的血,忽然间耸肩笑了笑:这样污浊邪恶的双手,居然妄图抓住天上下来的天使?
  他的眼睛抬起来,看了正竭力操纵飞剑的迦香一眼,又看了勘外面飘着雪的夜空,喃喃低语:“走吧……”
  天使终归要回到天上,如果落入地狱、那就不再有那样的美。
  而他失去了理智,刹那间竟然有那样毁掉她的念头。
  那个瞬间,长廊尽头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那是他从未带迦香进去过的门。
  大门打开,黑猫迈着优雅的步子没有声响地重新走了出来,眼睛里有着这个种类动物惯有的冷漠和讥诮。然而在黑猫背后的黑暗中,涌现的是无数双湛蓝色的眼睛,带着愤怒的情绪。长廊上的火把在刹那间被无形的力量控制,点燃,映照出无数苍白的脸。
  “你吸血了!你破了誓约——破坏了我们斋戒的誓约!”终于有个人带头叫了起来,声音尖利而愤怒,“罗莱士,你毁坏了我们一起订立的誓约,我们得不到救赎了!”
  “我们斋戒了几十年,可你把我们毁了……你把我们的希望毁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们!”愤怒的声音如同潮水涌起,无数双眼睛里放出狂热和憎恨的光,似乎无数的野兽要扑过来、将人撕成碎片。
  那些凶神恶煞般眼睛包围上来时,一边的迦香只觉神智越来越昏沉,力量渐渐涣散,软弱的手指几次点出、却无法如同往昔那样操纵紫电灵活飞动。血应该几乎流干了,然而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蛰伏起来,隐约带着邪异。
  在她勉力让紫电飞起来的刹那,吸血鬼们被黑猫从蛰伏的窟中带出,个个眼睛里闪耀着可怕的光芒,围逼过来。她的去路被截断了。
  血还在不停喷涌出胸口,但修长的身子离开了墙壁,罗莱士的抬手拔起身侧那把沉重的西洋剑,冷冷回视着围上来的族人——那样凌厉的眼神、让吸血鬼们想起了眼前这个首领有着怎样可怕的力量,一时间不由踟躇着停住了脚步。
  “我是有罪,”罗莱士的手指从带着弧度的钢剑上掠过,赤金指套和重剑之间呼应出刺耳的声音,他漠然看着众人,回答,“我一时被贪心所惑,破了誓约——我若不受到惩罚便不能维护结下的誓约。我听凭处决,但是你们得让她走!否则……”
  钢剑呼啸着斩开空气,将支提窟第六层的地面击穿!
  “否则,你们也见过我杀人的手段。”金发的男子说着流利的异族语言,深蓝色的眼睛掠过同族人,冷笑起来,“我杀吸血鬼的手段,并不比杀人逊色多少。”
  就在所有吸血鬼面面相觑的刹那,迦香用尽力气念完了那个咒语、终于让紫电振作精神唰的飞了起来。迦香的眼睛还来不及回过来看罗莱士最后一眼,呼啸的飞剑就将她带离了支提窟,飞入外面下着雪的大漠夜色中。
  颈中的血还在不停喷涌,伤口似乎永远无法凝结,她在飞剑上摇摇欲坠——遥遥回顾,支提窟里忽然爆发出了奇异的呼喊声,混乱而疯狂,她隐约只看见无数人朝着一个方向扑了过去,明晃晃的巨大镰刀闪出光芒,锁住了居中站着的人,将他拖入了长廊尽头的暗门。不等她惊呼出来,门哐啷一声合上,星星点点的火把瞬间一起熄灭了,整个高昌古城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见过了方才大群吸血鬼们可怕的神色和杀气,迦香可以预见到那里发生了什么。来不及多想,她便想折返回支提窟——然而越飞越快的紫电根本不听她的控制,宛如惊电穿行在大雪中,头也不回地将她带离那个梦幻般的古城。
  罗莱士!罗莱士!
  她在恍惚中用尽力气大呼。颈中的血不停涌出,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晶莹嫣红的血块,混杂在漫天的鹅毛大雪向黑茫茫大漠坠落。迦香的神智慢慢涣散,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开始消失下去,再也不能驾驭紫电,一个松手,她宛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从飞剑上坠落。
  紫电失去了主人,在荒漠上盘旋了许久,终于向着东南方向径自飞回。
  飘雪和飞沙渐渐湮没她苍白的脸。在失去知觉之前,她知道自己无法返回蜀山,必将堕入凡界的轮回中去了——在神智清明的最后一刻,她发下了重誓:
  罗莱士……终究有一天,我将循着这条丝绸古道,重新回到你的面前。
  ――――――――――――――
  -惊梦-

  月光渐渐微弱,破碎的洞窟里的光再度黯淡下去,仿佛一幕古老泛黄的戏剧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候——一切都宛如昨日发生,回顾之间、百年的时光竟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吱嘎作响的摇椅蓦然顿住,舞姬迦香的手指用力握住了扶手,凝定了身形。眉间涌动着激烈而复杂的情绪,洪流冲击着她的内心。剑仙迦香和舞姬迦香,终于缓缓重合为一。
  “罗莱士……”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触摸墙上那一幅油画,喃喃自语。
  眼前浮现的最后一幕,是他被无数吸血鬼围攻的局面,身为首领的他松开了手,弃剑,毫不反抗地任凭巨大的镰刀锁住了咽喉,将他拖入长廊尽头那扇黑洞洞的门内。
  “罗莎蒙德……罗莎蒙德!”隐约间,心底里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呼唤着她。迦香忽然就清醒了,抬起头来,眼神凌厉而雪亮,直视着一边的小女孩:“卡莲,罗莱士呢?你出卖了罗莱士,现在你们把他怎样了?”
  “嘻……姐姐好凶啊。都想起来了?”那个小孩子脸上忽然露出了和纯真容貌不相称的诡异笑容,咬着小手指退到了一边,嘻嘻地笑,“百年过去,你真的还回到这里来了?如果罗莱士还活着的话,该多么高兴啊。”
  “你说什么?!”那样的话,让迦香陡然变了表情,闪电般伸出手去想揪住这个小孩子,声音都因为恐惧而发抖,“你们把罗莱士杀了?你们把罗莱士杀了!”
  “呀,那是他该受的惩罚嘛——”然而卡莲只是灵巧地一转身,就躲过了她的手,继续咬着手指吃吃地笑,眼睛里却有十足的恶毒,“他打破了誓约,如果不把他推到阳光下晒死,我们全部人都会永远得不到救赎的。罗莱士以前亲手处决过毁坏誓约的吸血鬼,轮到了他犯戒,作为首领他能不以身作则么?”
  “那你们…你们就把他晒……”胸口仿佛被什么压住了,她无法说出底下的两个字。
  “所有人一致公议,决定将他关到干枯的竖井底下,让第二天升起的朝阳来处死他。”看着女子那样苍白的脸色,小孩眼里反而有好玩的表情,叙述得绘声绘色,“我们管那口井叫做‘天梯’呢,是我们通向天堂的阶梯。里面处决过十几位因为忍不住吸血而破了誓约的同族——井底无处可藏,太阳一点点升高,光慢慢沿着井壁移下来、移下来……到了正午,直射的日光就在瞬间将吸血鬼化成了灰烬!”
  “住口!住口!”无法忍受那样的描述在脑海中引出的画面,迦香捂住颈部伤口,喘息着问,眼色混乱而冰冷,“什么誓约!什么见鬼的誓约?谁、谁和你们订立的誓约?”
  “哎呀呀,姐姐,你怎么可以骂那个订立誓约的人呢?”卡莲嘻嘻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细碎的尖牙,捉狭般地眨眨眼睛,“是你们的上帝……不,你们称为‘天帝’的那个神,和我们吸血鬼一族定下的誓约啊。”
  “天帝?”迦香瞬间呆住,怔怔重复了一遍这个在仙界中代表无上权威的名字。
  “是啊,你们的天帝——为了躲避火刑架和桃木钉,我们从拜占庭以西的地方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西域,因为我们都相信一个传说:极东的日出之地,会有我们的救赎。”黑发蓝眼的小孩子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和眼神都忽然变了,孩童的面容下是一个老人的声音在静静陈述,“我们这群吸血鬼在来到这座空城的时候,被你们的人阻拦住了。罗莱士代表我们去和天帝的使者谈判——他的口才很好,引了很多你们的原话来说服那个使者,比如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普渡众生之类的……最后,那个本来奉命来剿灭我们的神仙被说动了,返回天界禀告天帝,为我们求情。
  “你们的天帝说,如果我们这群吸血鬼能弃恶从善,戒绝人血,他便可以解除我们对于日光的恐惧,容许我们在东方的土地上生活。”老人般沧桑的语调从娇儿的嘴里吐出,回荡在空荡荡的支提窟中,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卡莲微微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那个誓约里提到,对我们试炼的期限是一百年……如果一百年内我们当中有谁可以完全戒绝饮人血的习性,就可以得到救赎。如果有人违反了誓约,必将被消灭,不然誓约就作废了。”
  “罗莱士吸了我的血,所以你们……杀了他?”迦香眼神恍惚,喃喃低声问。
  “那是他应得的。”卡莲咧嘴一笑,眼里却有复杂的光闪过,“他终归是我们的首领,也知道自己必须接受处罚——谁叫他一时贪心?居然妄图留下仙界的人……他不想想,吸血鬼和剑仙怎么可能在一起。如果不晒死他,你们的天帝也不会放过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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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00:47:49 | 显示全部楼层
迦香颓然坐入摇椅中,用手抵住了自己的额,太多的震惊让她无法呼吸。

  “罗莎蒙德!罗莎蒙德……”然而那样短暂的沉默中,心底里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熟悉的称呼,却饱含着绝望和疯狂,伴随着不间断的拍击声。
  她只觉得颈部微微一痛,抬手抚了一下,居然满手鲜血!迦香诧然低呼,她颈部那个被罗莱士咬伤的陈旧伤口,居然无声无息地裂开,流出血来。
  “罗莱士!”那个呼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心里什么力量在搅动着,让她霍然站起,“罗莱士!——”迦香忽然间出手,这次她准确地抓住了那个小女孩,急切地摇晃:“不,不,你在说谎!罗莱士没死……罗莱士一定没死!不然我不会总是听到他的声音!”
  “这么肯定?”卡莲眨了眨眼睛,忽然间笑了起来,带着无辜和欢喜的表情:“哎呀,看来还是骗不过去——谁叫罗莱士身体里流着你的血,你们可以相互感应彼此的存在呢?”
  迦香停住了手,眼里因为欣喜而发出了光彩,继而更加用力地抓住小女孩,追问:“他、他果然活着!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带我去!”
  “嘻……”小女孩忽然从迦香的手中消失了,下一个瞬间,出现在迦香怀中的是一只纯黑色的波斯猫。猫咪湛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紫衣女子颈部裂开伤口里流出的血,十分的惬意。
  “要我告诉你也行。”猫嘴巴里,却吐出了人的话语,娇媚轻盈,“不过,为了见到罗莱士,你必须要付出代价。”
  “可以。”迦香毫不迟疑,“任何代价都行。”
  “嘻嘻,”卡莲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却眯起眼睛笑了笑——猫的笑容是那样可爱而诡异,让人不由打了个寒颤,“什么都可以?让你变成吸血鬼也可以么?”
  迦香忽然怔住,不能回答。
  “放心啦,我们又不是罗莱士,才没兴趣把你变成同伴。”看到女子苍白的脸,卡莲眼里闪过得意的光,慵懒地回答,“我们只是要一点东西,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说到这里,猫儿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似乎洞窟底下有极其细微的声音传来。
  “该死,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看来已经摆平高登了!”卡莲湛蓝的猫眼里迅速集聚了杀气,忽然从迦香怀中跃下地,快如鬼魅地奔出,“要见罗莱士就跟我来,快些!”
  迦香来不及想,从吱嘎作响的摇椅上站了起来,随着黑猫向着神龛内部跑去。神龛的内壁是厚厚的黄土,然而不知被谁用利器划出了一个凌乱的记号。细细凝视过去,居然是收尾相连的折线,牵出一个六芒星的记号。
  黑猫抬起前爪,轻轻按在上面,忽然间这个六芒星就发出了血一样黯淡的光芒。
  黄土的墙壁忽然融解,眼前出现的是一条奇异的通道——大佛寺后本来并立的双塔:供僧徒礼佛观像和讲经说法用的支提窟,和供僧徒居住和坐禅用的毗河罗窟,居然被一条凌空的长廊串起。
  那条长长的走廊悬浮在半空,底部没有任何支撑,赫然有二十丈的长度。一列柱子上是连绵不断的拱券,雕刻着很多长着翅膀的卷发的异族人,雕像手里执着烛台,藤蔓攀爬。
  黑猫轻轻咪呜了一声,停住脚步、等待紫衣女子跟上。在它轻轻一唤之下,仿佛暗夜里涌动着无形的力量,长廊上的蜡烛忽然同时点燃,尽头被枯藤缠绕着的那扇神秘的门无声无息地开启了一线,仿佛召唤着什么。
  那一线黑暗仿佛有极其诡异邪恶的力量,让尚未完全恢复灵力的迦香打了个寒颤——紫电不在手,灵修也未曾赶来,如果她跟着这只黑猫贸然进入那个魔窟……
  “迦香!迦香!”踌躇之间,忽然有个声音隐约在风中传来,她猛然脱口:“灵修!“
  “来吧。”卡莲轻轻唤了一声,眼睛眯成一线,里面蓝光流转,“如果你要见罗莱士的话,就现在跟我来。”
  声音未落,黑猫如同闪电般沿着长廊窜出,消失在尽端的门缝中。
  尽头那扇门缓缓闭合,蜡烛依次凭空熄灭,向着长廊那一头褪去。
  那个刹那,迦香来不及多想,在凌空的那一条长廊消失前冲到了尽头从未进去过的那扇门前,双手推上了即将闭合的门扇,吱呀一声推开,跌入了黑暗里。

  “迦香!”月光下,杀出重围的青衣剑客跃上了支提窟顶层,四顾呼唤。
  空无一人的洞窟里,四壁上无数神仙佛鬼的眼睛注视着他,灵修全心全意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忽然连连倒退了三步,从身侧的墙壁前离开——然后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墙上那一大片深褐色的痕迹。是血?
  蜀山的剑仙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妖异气息,霍然回身。
  吱呀呀……头上神龛里,那张摇椅还在空气中微微摇曳,发出低沉嘲笑般的声音。灵修飞掠上了那个神龛,一眼就看到了迦香留在此处的残像——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在这里!
  然而,他的目光忽然停住了,久久地凝望着暗窟里的某一处,神情慢慢改变——淡淡月光下,那幅早已完成的壁画上,一个紫衣女子在荒漠古堡中临风起舞,神情寂寞孤高。
  “迦香!”恍然意识到那是出自于谁的手笔,他忍不住脱口低呼。回过头去,他就面对着神龛后壁立的厚厚黄土,那里,利器划出了一个六芒星的符号,在月光下闪着淡淡光芒。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认出了这是西方吸血邪魔布下的魔法阵。迦香一定是被掳去了另一边的魔窟,如果不赶紧去找回她、她若再度受到邪魔攻击,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到仙界。
  青衣男子提起了手中的长剑,开始念动长长的咒语。
  青色的长剑压在他的眉心,光芒映照着他清俊平静的脸——即使到了这样危急的关头,他脸上居然还能丝毫不见焦急。千年的修炼,已经成功地磨掉了他作为“人”的软弱。
  剑诀在风中散去,墙壁上那个独舞女子的眼睛静静看着本是神仙眷属的青衣剑客,眼神中的孤独如同冷泉一样弥漫开来。
  ――――――――――――――――――――――
  -地狱变相-

  看上去那样沉重的门,在她手指接触到的时候居然轻得如同无物。
  迦香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跌倒在门后的黑暗中。身后的大门无声无息地阖起,隔断了于外界的一切,毗河罗窟和破碎的支提窟不同,居然是完全密闭的空间。门一关上,里面立刻没有丝毫的光线。
  黑猫一进入黑暗的门中,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浓重的腥味和邪气扑鼻而来,伴随着四处细细簌簌的声音,仿佛黑暗中有无数东西在靠近。迦香全身发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从怀中掏出灵珠照明。
  “哎呀!”灵珠刚一掏出来,就照亮了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张惨白的脸,露着森森白牙,迦香大吃一惊,一连向后退了几步,然而背后忽然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膀。诧然回首,珠光映照之下,赫然又是一张苍白憔悴的女人的脸,深碧色眼睛里流露出狂喜的情绪:“我抓到她了!我抓到她了!我得救了!”
  然而女吸血鬼的话音还没落,无数双惨白尖利的手伸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抢夺迦香。
  “安静,大家安静!不许乱来!”毗河罗窟陷入一片混乱的时候,忽然间黑暗里就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压过众人的喧嚣,“听我安排,一个个来!大家都可以得到救赎!”
  女童的声音尖而细,然而却有着出奇的威慑力,所有缠斗在一起的吸血鬼们果然安静了下来,各自放开了手,悻悻看了对方一眼,退回到了原位置。
  “不要那么丢脸呀!各位都是绅士淑女,这样没有风度的行径、让这位东方的女仙看了不是会被笑话么?”卡莲的声音从高处继续传来,尖细而清晰,带着微微冷笑,“还不快整理衣物,拿出酒杯,好好地列队迎接我们贵客带来的礼物?”
  “……”所有湛蓝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对视了一番,默不作声地迅速退开,黑暗中响起了一片扯动衣襟和整理器具的声音,细细簌簌。
  迦香在黑暗中执着灵珠,有些茫然地四顾。罗莱士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就如同在耳畔呼唤,他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毗河罗窟的某处!然而,即使心里的血都要涌到脑里,在数百吸血鬼的注视下,尚未恢复力量的女剑仙却不敢乱动分毫,生怕惹怒了这群邪魔——如果她可以拿什么东西交换的话,她定将不惜一切。
  “点灯!”黑暗中,卡莲的声音继续传来,喝令。
  密不透风的黑暗洞窟中,随着那两个字的出现,陡然四壁上燃起了无数蜡烛和火把!
  “鼓掌!欢迎贵客!”在迦香的眼睛因为忽然间变幻的光线而眩晕的刹那,第二个命令接踵而来,随即,耳边就响起了热烈而有节制的掌声,响彻毗河罗窟。
  迦香收起灵珠,揉着眼睛,片刻后终于努力看清了眼前梦幻般的诡异景象——
  原本应该分隔为单间小室供僧侣修行居住的毗河罗窟全被打通了,所有的窗被封上、屋顶的破洞被补上,融合为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空间。
  那样宽阔的室内,却因为站了数百名脸色苍白的吸血鬼而显得拥挤。
  然而,虽然拥挤,却丝毫不见凌乱。所有金发蓝眼的吸血鬼们都排成了两列,华丽的衣衫虽然因为岁月的长久而破碎,但依然看得出昔日的荣华和修养。每个吸血鬼的手里都持着一只水晶高脚杯,一边看着她微笑,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击着持杯的手腕,列队鼓掌欢迎她的到来。
  迦香看得几乎呆住,不明白这些人在看到她的时候,眼里为何有如此狂喜的光——狂喜到…几乎是要将她生吞下去。
  “罗莱士……罗莱士呢?”再也不去理会那些奇奇怪怪的邪魔,紫衣女子冷然出言,对着原先黑暗里女童声音出来的方向,“卡莲,你们把罗莱士怎么了?”
  “嘻嘻……这么着急要知道?”吸血鬼列队的尽头,一个声音飘出来,黑猫蜷伏在一个空荡荡的摇椅上,诡秘地眨眨眼睛,“罗莱士就在这里,你猜猜?”
  听到“罗莱士”三个字,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威慑,所有吸血鬼都沉默下去,执着高脚水晶杯侧头看着站在队伍另一头的紫衣黑发女子,眼睛里带着嘲笑的表情。
  那样瞬间的沉默中,迦香再度听到了那个呼唤的声音,带着生死不能的绝望和痛苦,叫着罗莎蒙德的名字,连拍击在墙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这一次,是的的确确清晰可闻,并不是以往几十年来缠绕在她心底深处的幻觉!那是罗莱士的声音!
  “罗莱士!”她不顾一切地脱口叫了起来,奔向列队尽头那一面墙,“罗莱士!”
  “唰!”面前忽然出现了两把交错的西洋长剑,拦住她的去路,再后面、是两把巨大的黑色镰刀。数百名吸血鬼在瞬间取出了武器,阻拦在她面前,眼睛里带着更深的讥讽。
  “真的猜出来了呀?”如林的刀兵尽头,那一把空荡荡的摇椅上,黑猫舒服地蜷伏在扶手上,舔了舔自己背后的毛,却发出了尖利的冷笑,“不错,罗莱士就在这里——在我背后这一面墙里,被封入铁棺后竖着砌进了这面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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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00:49:27 | 显示全部楼层
 “放他出来!”迦香只觉的全身发冷,不顾一切再次冲过去,“你们疯了……你们一定是疯了!快放他出来!”
  叮叮两声,那两把西洋剑交叉着压在她咽喉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看着女子白皙颈部流下的鲜血,当先两名吸血鬼交换了一下目光,喉头耸动了一下。
  “你看吧,吸血鬼是死不了的,被关在那里面几千年都死不掉——但是饥饿会逼得他发疯,精神崩溃。”黑猫伸了个懒腰,冷冷叙述,然而蓝色的眼睛却冷酷地眯了起来,“嘻,你听见了么?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呢……”
  寂静中,隔着厚厚的土壁,果然依稀听到含糊的呼唤声、和敲着墙壁的砰砰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迦香捂住了耳朵,再也无法听下去,大叫,“放他出来!快把他放出来!你们都疯了?”
  “唉,吸血鬼的这些手段,你们剑仙知道多少?大惊小怪。”黑猫的胡子抖动了一下,尾巴翘起来,细眯的眼睛里闪过不屑的冷光,“不怪我们——我们本来想给他一个痛快的,毕竟罗莱士带领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把他拖入了天梯里,关上门,让日光晒死他——没想到到了晚上开门进去,却发现他居然还活着!”
  说到这里的时候,猫眼挣开了,发出璀璨的光——同一时间内,所有吸血鬼的眼睛里、也闪出了喜不自禁的光芒,个个贪婪地盯着这个外来的紫衣黑发女子。
  “嘿嘿,我们这才知道那个救赎的传说是真的:喝了东方仙人的血、便可以无惧于日光!”卡莲舒展开身子,变成了一名黑发蓝眼的八九岁女孩,吮着手指头坐在摇椅上,对着迦香吃吃地笑了起来,“所以我们只有把他钉入了铁棺材——然后,就等着你自动送上门来。”
  在这样目光的逼视下,迦香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想逃么?不管罗莱士了?”女童冷冷看着她,讥笑,“不过的确也不用为他担心,他一定死不掉,哪怕被钉在铁棺材里几千年。饿急了、他大约会自己喝自己的血吧?”
  那样冷酷的描述,让紫衣女子站定了脚步,眼神雪亮。
  “你们想怎样?”虽然因为寒意而微微发抖,迦香用力平静自己的语气,对着一窟的吸血鬼发问,“你们需要我拿什么交换,才肯将罗莱士放出?”
  “很简单啊。”卡莲的猫眼里闪过隐秘的渴望,“我们只想得到救赎,所以——”
  语声停顿了。仿佛有默契一般,两列吸血鬼一起微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举起手中晶莹的水晶高脚酒杯——
  “所以,请你用血注满这些酒杯。”摇椅晃晃悠悠,那个黑发蓝眼的小女孩看着脸色苍白的紫衣女剑仙,微笑着吐出一句话,“用你所有的血,来换取罗莱士的自由吧。”
  迦香看着面前林立的水晶杯,诧然:“你们要吸血?!一百年的期限不就要到了么?……你们现在却要吸血毁约?不怕天帝将你们驱逐?”
  “哈哈哈哈……”一窟的吸血鬼陡然大笑了起来,眼神讥讽。
  那个女童看着她,眼里也有怜悯和讥笑的光:“剑仙姐姐啊,你怎么这样天真呢?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天使?我们是吸血鬼啊——只要达到最终的目的,还需要遵守什么誓约呢?”顿了顿,湛蓝色的眼睛再度眯了起来,冷冷:“而且,既然神仙的血才是解救我们的良药,我可不相信你们的天帝会这般大方地牺牲自己人——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动手!再说……”
  “呵呵,我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要长久做天帝的子民。为了换取日光下行走的权力而斋戒也罢了,若是以后都不许我们喝人血、用那些乏味之极的牲畜血充饥,那怎么受得了?”女童龇牙,露出一口尖利整齐的白牙,笑笑,“我们不是罗莱士……我们还热爱吸血和放纵的生活。他是真的想永远摆脱吸血鬼堕落的生活,所以严格地遵守着契约,甚至处死了十几个犯戒的同族,引起了大家的公愤——不然为什么我们对他这样毫不容情?”
  “你们……本来就是要过河拆桥?”看着面前这群邪魔,迦香喃喃。
  “是!”刀兵列队的尽头,摇椅上那个孩子惬意而得意地晃动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里面光芒流转,觑着蜀山的女剑仙,一口承认,胖胖的小手里玩着一只水晶高脚酒杯,“但是,尽管这样,你也不会拒绝献上你的血吧?除非你想听罗莱士在铁棺里呼叫一万年?呀,如果你不忍心,铁棺里有一根桃木钉子,如果我一按这个机簧,就会直接钉穿他的心脏、这样他立刻解脱了呢。”
  “你说,哪一样好呢?”卡莲的手玩弄着摇椅扶手上的一个机簧,脸色讥讽,仿佛猫看着爪子底下挣扎恐惧的猎物,“嘻嘻,其实我完全可以抓住你、不容你反抗地吸干你的血——但是看在罗莱士的面子上,我还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别说了!”迦香忽然扬起了头,将手往着拦在面前的剑刃上挥去——嚓地一声,腕上血脉断了,血流如注。
  “哪一个先开始?”握着流血的手腕,紫衣女子冷冷看着面前两列吸血鬼,“快点,一个个来,可别浪费了。”
  仿佛被那样镇定绝决的神色惊住,所有吸血鬼眼里出现了短暂的动摇,然而很快狂喜酒蔓延上了他们的眼眸,纷纷递上了手中的酒杯。

  血如同殷红的酒,注入一排排的水晶高脚杯,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一杯注满,就有苍白的嘴唇急不可待地凑上去,一饮而尽,发出满足的叹息。那些长年不见天日的苍白吸血鬼,在分享到百年来第一杯人血的时候,如同饮下琼浆玉液,个个眼里有迷醉和狂喜的神色。
  终于可以解脱……终于可以从这永无尽头的黑夜里解脱!
  可以象所有人一样行走于日光之下,不用蜷缩在阴影里和老鼠蝙蝠为伴,不用畏惧火刑架和桃木钉,可以更加放纵地享受永生带来的所有乐趣——纵情声色,享用美食,保持永远不老不死的美丽外表。这样的永生,真是让人不愿成仙成佛呢。
  眼前一排排水晶杯绵延着,似乎看不见尽头。
  血从身体里无声无息地流走,注满那一杯杯的高脚水晶杯,鲜艳得犹如宝石。长长的列队中,紫色的霞帔拖地而过,迦香张开双臂,双手手腕上各有一道深入见骨的伤口,血从腕脉里注入左右两列吸血鬼手中的水晶杯。
  “居然还能走?”一半的吸血鬼纷纷满意地执杯退开,列队尽头的摇椅里,小女孩吮吸着自己的手指,有些诧异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女子一步步走过来——那么多的血流走了,如果换了常人早该意识模糊地倒地不起,而这个女子居然还坚持着走过来。
  难道是因为她是剑仙的缘故么?……
  一步,又一步,离那面呐喊的墙壁的距离不过十多丈,却仿佛遥远得在天的另一头。
  “罗莎蒙德!罗莎蒙德!”仿佛也感觉到了她的靠近,那个声音用尽力气喊着她的名字,苍白的手拍击着墙,然而却是极度的绝望和焦虑,在黑暗中几乎要窒息和疯狂,“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罗莱士……大量的失血让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迦香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喃喃。
  神智仿佛从身体中抽离了,她坚持着不让足下瘫软,一步一步向着列队尽头走过去。她没有看见胸口的灵珠的光芒,随着她逐步的前进慢慢黯淡下去,犹如枯萎的花苞。
  最终无法坚持走到尽头,眼前便一片苍白,仿佛无数飞花在视线里盘旋而落,缤纷灿烂,而她觉得身体轻得不受力,几乎踩一下地面便可以翩然飞起,旋舞于空中。然而,就在她下意识地踩踏地面的瞬间,所有力气都随着血流出了身体,她象一棵折断的芦苇一般伏到在魔窟冰冷的地面上。
  再也不顾得风度和矜持,没有分享到鲜血的吸血鬼们一拥而上,尖利的牙齿刺入她的血脉,急不可待地从她的周身汲取鲜血。
  这一次卡莲没有再阻止,只是饶有兴趣地坐在摇椅上,宛如一个洋娃娃般地微笑。
  “卡莲女王,你不喝么?”旁边,有心满意足的吸血鬼献殷勤。
  “嘻嘻,我又不是吸血鬼,喝了有什么用?美容养颜么?”黑猫幻化的女孩嘻嘻笑着,白了那个金发碧眼的族人一眼,从摇椅上站起,走到人堆中将那些吸血鬼们赶开,“你们都喝得差不多了吧?她全身的血都干了么?”
  吸血鬼们舔着嘴角,心满意足地纷纷退去,开始欢庆新生的到来,个个疯狂地叫着,相互拥抱亲吻,放纵地享受着感官带来的所有快乐。魔窟里,登时弥漫着一种疯狂而堕落的欲望——那吸血鬼特有的氛围。
  “罗莱士……把罗莱士……放出……”因为失血,本来就白皙的肌肤几乎隐隐透明,然而惨白的手指微弱地动着,显然竭尽全力想站起来。
  “还活着啊,真是奇迹。”那样的狂欢中,小小的女孩子低下头,就看到了那个满身是血的紫衣女子,发现迦香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蓝色的大眼睛里不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剑仙难道也是不死的么?——就算吸干了血也不死?”
  吸血鬼们吸干了一个人的血,如果不立刻喂给她自身的血,把对方变成同伴的话,那么很快这个失血过多人就会死去。
  “你猜我们真的会守信,将罗莱士放出来么?”卡莲含着手指头,笑着看着脚下奄奄一息的女子,神色是狡黠的,“你再来猜猜啊!”
  怀中的灵珠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宛如枯萎的花朵。听得对方这样邪异的发问,迦香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嘻嘻,不和你玩了啦!喏——”嚓的一声轻响,一把西洋重剑斜插在眼前的地面上,截断她的一缕长发,卡莲冷冷地微笑着,“你如果还有力气,就去把罗莱士从墙里挖出来;如果没有,那么就咫尺相隔地死在这里好了。”
  惨白的手动了一下,摸索着攀上了剑锷,显然是几度用力,却一时间无法站起来。
  “女王啊……这样不好吧?”看到地上的女子居然还能挣扎,旁边的一名吸血鬼执着水晶杯,有些担心地凑过来,在卡莲耳边低语,“如果她真的把罗莱士挖出来了,而他看到我们吸了她的血,一定会……为什么不用桃木钉把他钉死在铁棺里呢?”
  “喝你的血去,给我闭嘴。”女童的眼里却是蓦然放出了冷光,看了那名吸血鬼一眼,手指一动,将摇椅上的那个机关毁去,“谁敢杀罗莱士!他才不能死……哪有那么便宜,死了就一了百了?”
  回头叱了同伴一顿,骂得那个吸血鬼噤若寒蝉地拿着杯子远远躲开,卡莲回过头,脸色却变了——地上的长剑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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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00:5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回过头,她就看到了背后的那面墙。墙前,紫衣女子眼神恍惚,用惨白的手举起了长剑,身子往前一倾,长剑重重插入土壁。一下,又一下。
  她……真的站起来了?!
  一时间,满窟狂欢的吸血鬼忽然都安静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面诅咒之墙面前握着长剑的女子——那个全身已经被吸干血的女子。居然还能动……全身没有一滴血,居然还能动么?眼前这个女子,现在是剑仙,还是僵尸?
  面面相觑,那些湛蓝色的眼睛里,陡然闪过说不出的恐惧和震惊,空了的水晶杯子从手中纷纷跌落,砸得粉碎。
  嚓,嚓,嚓……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只有惨白面容的紫衣女子手里的剑,一下一下地挖掘着墙壁,声音刺耳。
  大片的泥土从墙上被撬落,一角冰冷沉重的黑铁露了出来。
  “罗莎蒙德……罗莎蒙德!”声音更加清晰了,里面砰砰的拍击声仿佛震着每个人的心。然而迦香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似乎只是机械地撬着墙壁。
  泥土继续落下,竖立的铁棺渐渐显露出来,上面铁制的扳手紧紧封着棺盖,却不能阻挡里面嘶哑的呼声和拍击声。迦香眼神是恍惚的,似乎神智已经离开了躯体,然而动作却丝毫不慢,几下子就撬开了墙壁,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伸出来,拉住了铁棺上的把手,轰然将沉重的棺材拉了出来。
  罗莱士……罗莱士要从铁棺里出来了?!
  所有吸血鬼脸色苍白,不等卡莲吩咐,忽然间都动了起来,向着同一个方向猛扑过去,身手快捷如同鬼魅。在无数吸血鬼从背后抓住她之前,迦香的手已经抓住了封住铁棺的扳手,用力拧开。就在那一瞬间,无数双苍白的手抓住了她,将她用力拉开。
  然而已经晚了,轰然一声,仿佛里面也有什么用力推着,棺盖向前倒下。
  苍白的手从铁棺里探了出来,十指因为长年的拍击而血肉模糊,手腕上伤痕遍布。抓住了铁棺的边缘,棺中形容枯槁的人勉力站起,低呼:“罗莎蒙德!”
  “罗莱士……”在看到棺中人站起的那一刹,胸前早已黯淡无光的灵珠蓦然碎裂成无数片,那是为了保持她气脉到如今、耗尽了千年修炼积累的灵气。迦香心下一安,低声叫了一句后便没有了气息——惨白的手直直伸向不远处洞开的铁棺,然而身子却被无数吸血鬼拉开,宛如枯萎的玫瑰一样飘落在冰冷的地面。
  “罗莎蒙德!”
  “迦香!”
  那一声惊呼,却是从两处同时发出,含着同样的震惊和绝望。
  毗河罗窟的被封住的门上陡然出现了六芒星的光,然后那个星星裂开了——轰然巨响中,魔法阵被击破,大门倒地破碎,黎明前淡青色的天光里,一个青衣人提剑而立,气息平匍,显然是竭尽全力才破开了六芒星的结界。
  “呀,是另一个剑仙来了!”看到居然能破解魔法阵杀入毗河罗窟的男子,所有吸血鬼窃窃私语,脸上现出恐惧和犹疑的神色,知道不是对方的对手,忽然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那些吸血鬼用力将迦香的身体向着灵修扔去,在他伸手去接的瞬间、发了一声喊,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反正已经喝到了神之血,解除了日光的诅咒,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
  ――――――――――――――――――――
  -障-

  紫衣女子身子轻飘飘落入怀中的刹那,灵修就看得出她已经被邪魔所害——如若说上次被罗莱士吸了一部分血的伤害只是让她落入轮回,那么这次,便是永无超生的毁灭。
  她所有的血都已经被吸干,神智已经离开了身体。
  “迦香……”竭尽了全力,却依然来得迟了。灵修的脸上再也不能毫无表情,一种深刻而剧烈的变幻蔓延在他眼底,痛苦、绝望和仇恨如同火一样燃烧,手指握紧了青霜剑,他喃喃低语着,霍然抬头,长剑直指破棺而出的金发男子。
  纯金色的长发因为长年的黑暗而变成了接近于银白的淡金色,凌乱的长发下,湛蓝色的眼睛深陷了下去,手腕上是被自己割开的血口子,百年的禁锢让身心都处于崩溃的边缘,昔日英俊倜傥的贵族公子,此刻形容枯槁得宛如风干的尸体。
  然而,一看到对方的长剑指了过来,消瘦的手迅速探出,拔起了迦香方才用来撬开墙壁的西洋长剑,铮然回指破门而入的青衣剑仙,用嘶哑的声音低喝:“把罗莎蒙德放下!”
  “你这个邪魔害死迦香……我杀了你。”千年来的修心养性,第一次感觉到杀气充溢在自己心里,灵修放下手、抬起眼睛,冷喝中青霜如同闪电般刺出。
  青色的闪电下击,就在那个瞬间、罗莱士转动了手腕,手中西洋剑平举上去,格挡在头顶、双臂封住了纵向贯穿下来的力量。同一时间,他双手握剑以加强剑刃上的力量,旋转剑身,将下劈的青色长剑带离原有方向。
  钢铁和钢铁的交击发出刺耳的声音,两把剑之间闪出了火光。
  青霜一击未果,如同一道光般瞬间返回了灵修指间。
  空荡荡的毗河罗窟中,两名男子持剑相对默立。方才短兵相接的试探让双方心里都有震惊的意味:罗莱士手腕上的伤已经被震裂,再度流出血来,长剑上也割裂了一个缺口——他已然双手握剑以消解对方的力量,却不曾料到这个清瘦的东方剑客一击之力竟然强大到如此,长年的禁锢让他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消耗,只是接了那样一剑、便连连倒退靠到了墙上。他知道自己无法坚持久战下去,必须速战速决。
  青霜的光芒流动在指间,灵修的脸色却更加凝重:他不曾料想这个邪魔在看起来如此衰弱的时候,居然还能接下他的一击!那样厉害的邪魔,难怪迦香会几度被其加害。
  “嘿,”杀气在眼中涌动,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闪电般拔剑。
  连续不断的“叮叮”声回荡在毗河罗窟,双剑交击中,罗莱士因为体力的枯竭而连续后退,却仗着西洋剑的长度优势一连几剑劈向对方的膝盖和双肩,角度刁钻毒辣,那带有弧度的剑刃能将所有力凝聚在一点上,对抗着青霜上传来的连续不断的压力。
  这样迥异于中原的西洋剑术显然让蜀山来的灵修略微吃了一惊,就在他手微微一缓的刹那,罗莱士屈腿蹬地,身形前突,双手握剑从他头顶猛然合身纵劈而下——那样强的力量,让灵修不得不同样双手持剑,从下而上地格挡。
  两把剑十字交错,那个瞬间,面对面的两个人之间距离只有几寸。
  黑色的眸子和蓝色眼睛冷冷对视,刹那,仿佛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人的执着和坚定,两个人的眼神同时微微一变,若有所思。
  力量的胶着只有一瞬,然后两人同时低喝一声,发力震开了对方,各自退开一丈,冷冷看着彼此。长剑因为方才瞬间的巨大力量,依然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你是灵修?”从方才的交手里,慢慢明白了这个青衣人的身份,罗莱士眼里有恍然的神色,却是立刻消弭了敌意,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罗莎蒙德……不,迦香经常和我说起你。”
  “迦香?”愣了一下,灵修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面金发的男子——迦香……迦香和这个西方来的邪魔说起他?怎么可能……她居然会和这个前邪魔说起他?
  “她说你曾是她的情人,却已经不爱她了。”罗莱士收起了剑,耸耸肩,然而苍白的脸上依然有百年禁锢后留下的虚弱神情,“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变成这样——我的天,她说你整整三百年没有和她说过话!她受不了,所以离开蜀山来到了这里。”
  这样直言不讳的话语,仿佛刀子一般刺入灵修的心里,他面色转瞬苍白。
  “情……情人?”金发男子这样的称呼,显然大大出于他们平日含蓄的言词之外,灵修喃喃重复了一句,“不是因为飞天舞的缘故么……迦香因为这样,才离开蜀山?”
  “任何女人都不能忍受三百年不说话吧?哪怕是罗莎蒙德。”罗莱士诧异地看着恍然大悟般的青衣剑仙,不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对方怎么会到如今才明白。
  “可她是剑仙,怎么会觉得寂寞……”依然无法理解迦香的心情变化,他讷讷回答。
  “为什么剑仙就不会觉得寂寞了呢?我不明白你们的天帝和剑仙都是怎么一回事,”耸耸肩,罗莱士有些疲惫地笑了笑,看着面前的男子,“在我看来,罗莎蒙德不过是个可爱的女人——尽管她象天使一样纯洁,玫瑰一样妩媚,王后一样高贵。”
  “住口!”再也无法忍受面前这个吸血鬼这样放肆地议论迦香,灵修冲口喝止,青霜剑重新平举,对准面前的金发男子,“你这个邪魔,不许对迦香那样放肆!”
  “为什么不可以?就因为我是个吸血鬼而她是个剑仙?”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看着对面提剑的男子,罗莱士却没有伸手去拔起自己的长剑,“可是我们彼此相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彼此相爱!
  那样简单的四个字,恍如魔咒般将蜀山的剑仙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原来是这样……原来真像是这样?!所以轮回之后,迦香已然彻底忘记他的存在,却念念不忘回到高昌古城寻找罗莱士?他们……彼此相爱?!
  拜占庭以西过来的金发男子,言语间完全没有丝毫含蓄和委婉,直接地说出了真像。
  “是的,是的,我知道如果你不肯放弃罗莎蒙德,我们之间必须来一次决斗才能了结这件事——可是不是现在。”罗莱士叹了口气,摘下手上早已磨得破烂的白手套,扔到青衣剑客脸上,“这个你先收下。但现在,我们得先把罗莎蒙德救回来……该死的,那群混蛋居然吸干了她的血!再不快点处理,她就没救了。”
  白手套摔到脸上,然后滑落在地。灵修怔怔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迦香,忽然间觉得清明了千年的脑子一片混乱,无法思考。
  罗莱士回过手,用拇指上那枚赤金宝石的套甲割破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黑色的血从他的身体里涌了出来。
  “不许碰她!”在罗莱士弯腰准备将紫衣女子抱起的刹那,仿佛醒过来一般,灵修一声低喝,长剑出鞘划了个光弧,将对方拦开。
  “来不及了!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不让她喝我的血,她就会彻底死掉!”罗莱士的眼睛里也闪出了激烈的光,一把握住了身后的西洋剑,铮然反指,“她全身的血都被那群该死的混蛋吸干了!我除了把她变成同类,就只能看着她死!”
  “迦香宁可死了,也不会愿意变成邪魔的。”灵修的长剑毫不动摇地封在迦香身侧,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金发男子,声音冷酷,“收回你那肮脏的血。”
  “不要随便替人做决定。”罗莱士冷笑起来,看着面前这个黑发黑眼睛的男子,眼睛里却是愤怒的光,“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罗莎蒙德的死活,应该由她自己说了算,你算什么,居然擅自替她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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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00:52:28 | 显示全部楼层
  “可她再也无法说话。”灵修的声音是黯然的,然而长剑一动不动。
  “她可以!如果给她喝下我的血,她就能回过神来。”看到地上惨白的女子,罗莱士的声音已经有了急切的情绪,“然后再让她自己决定!如果她还愿意作为一名吸血鬼生存下去,那么我可以重新回到黑暗里,一直陪着她。如果她不愿面对这样的自己——”
  顿了顿,罗莱士深陷的蓝色眼睛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微弱的笑意:“呵呵,那么……最多我陪着她一起回到阳光里去,永远的安睡。”
  那样的话语,让灵修听得怔住,手中的青霜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眼前的这个邪魔,如此直率而大胆,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能同生,那便共死——取舍之间这样绝决,竟然真的和迦香的脾气一模一样。
  他们……彼此相爱?迦香,真的爱面前这个邪魔么?所以一百年来,即使转世轮回,依然要不顾一切地返回这座空城,寻觅被封印在铁棺里的他?
  “但是,无论何种结果,这个决定应该由她自己来做。”罗莱士回头看着灵修,明灭的烛光中他的眼睛闪亮如同宝石,手腕上的黑血无穷无尽地流了出来,“请尊重她选择的权利,拜托你、东方的剑仙——请不要太自以为是。”
  漆黑色的眸子里闪过混乱而不知所措的神情,急遽变幻着,然而终究不能让迦香就这样死去的心态占了上风,青霜剑缓缓从面前放下。
  “好,先让迦香活过来……我告诉你,如果她死了,那么——”灵修收起了剑转过身去,一直平淡到波澜不惊的眼里陡然闪过杀气,一指墙里那口铁棺,“我就要你回到那里面去!当然,如果你让她那样活下去了,我一样也要让你死!”
  颤抖的手指用力握紧剑柄,仿佛极力平定内心不受控制的情绪,灵修霍然回头,走出了毗河罗窟。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外面的天色已经快要亮了,荒漠的冷风掠过来,抚上他滚烫的脸——蜀山剑仙再也难以抑止心中的强烈情绪,坐在残破的台阶上,将快要裂开似的头埋在掌心。
  无论如何他都要这个邪魔死……那么,迦香呢?迦香又该怎么办?
  那个瞬间,连他自己都震惊于内心涌现的残忍的杀戮欲望。他一贯冷定如岩石的手指握在青霜剑柄上,居然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内心不断涌现出将眼前这个异族人一剑格杀当地的念头,好几次几乎难耐地拔剑,终于硬生生按捺下去。
  几千年的清修之后,他居然再度有这样强烈的怒意和杀意!
  那是、那是“障”的出现?
  如果说一切贪嗔痴妄都是空,一切色相都是假,那么为何他依然无法抑止如今这般涌上心头的、切切实实的愤怒和悲哀?原来千年的修炼才是一场空……从红尘中最初的陌路相逢,到公主和名将的斩断尘缘携手归隐,再到梦华峰上千年修炼——最终的最终,千变万劫如风般呼啸掠过,他们依然是相见不相识。
  一切只是从终点回到了起点。
  他本以为那么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已经不用再说什么、做什么来表达彼此内心所想,只求能尽力提升自己,让彼此永远存在和相伴,与天地同寿。没有想到,在那样长的沉默岁月里,他们之间只是越走越远。
  一窟的吸血邪魔都四散逃尽了,不知道会流向何方为祸人间,而那个吸血鬼之王还在背后这个毗河罗窟里,正在将迦香变成新的邪魔。
  无论如何,迦香无法再回到蜀山:无论她死于日光之下,神形俱灭;还是成为新的吸血邪魔,永远与黑夜死亡为伍——她永远都无法回去。而他将一个人回到梦华峰上,永远不会死去,永远不会衰老,一个人面对着没有迦香的空空荡荡的天界。
  这个结果不会再有改变。
  那么,他现在坐在这个荒凉古堡的台阶上,看着黎明前的暗夜,又在期待什么?
  青衣剑仙用冰冷的手捂紧了滚烫的额,感觉心中如同被千万把刀搅拌着,割裂成碎片——那种真实的痛楚的感觉,已经将近千年没有过。
  脚微微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发出了清脆的声音。灵修低下头,看到的是一只破碎的水晶杯,大约是被方才那些逃离古堡的吸血鬼们随手丢弃、杯口破损的高脚杯里面还沾染着淡淡的血迹。
  那是……迦香的血。她为那个封在铁棺里的吸血邪魔,竟然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
  她不愿在空茫中忘记自身的存在,而他不愿在永生的黑暗中慢慢腐烂,所以在机缘流转中、茫茫时空里相遇的瞬间,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彼此,对抗那种空茫的永恒。他们彼此相爱?……他们彼此相爱!……但是,他呢?他呢?!
  一直都平静的眼神陡然变了,青衣剑仙缓缓将那只破碎的水晶杯凑到唇边,让里面残留的血迹濡湿唇角,漆黑的眸子里失去了千年来保持着的空灵和淡漠,凝聚起说不出的痛苦和绝望,隐隐带了煞气。
  破碎的水晶杯割破他的嘴唇,鲜血一滴滴凝聚在微温的残破杯中,邪异而华丽。
  青霜仿佛感觉到主人的奇异改变,仿佛畏惧似地发出了颤抖的轻吟,瞬忽掠起,似乎要离开灵修的身边。然而修长的手指猛然探出,一把抓住了试图逃离的飞剑。
  眼中涌动着杀气,灵修猛然扔下了酒杯,执剑起身,推开了毗河罗窟的门。
  ――――――――――――――――
  -轮回-

  从苍白的身体里流出的是黑色的血,注入水晶高脚酒杯,放在女子枯萎的唇边。
  “罗莎蒙德,我的天使。”注视着紫衣女子毫无生气的脸,吐出了一句悲哀的叹息,罗莱士低头轻轻吻了一下迦香的额头,将她扶起在自己怀中,让她饮下自己的血——吸血鬼之王的血,只要一滴就足以让垂死的人成为新的邪魔。
  黑色的血仿佛一条小蛇般,蜿蜒着钻入了迦香枯萎的玫瑰色唇间,消失。
  就在同一个刹那,似乎有看不见的光扩散着笼罩住了紫衣女子,迦香原本苍白枯槁的面容忽然间就慢慢润泽起来,奇异的容光蔓延开来,黑发变得更黑,肌肤变得更白,嘴唇鲜艳得如同窗外初放的玫瑰——那是暗夜血族特有的、邪异的魅惑之美。
  “罗莎蒙德。”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的是耳边这样遥远而熟悉的呼唤,眼前一切渐渐清晰了,淡金色的长发垂落在她脸上,湛蓝的眼睛仿佛蒙了一层水雾,静静地看着她,唇边泛起了一个微笑, “欢迎堕入地狱……我的天使。”
  第一句话就挑明了真像,迦香脱口低呼了一声,残留着黑血的水晶杯跌碎在地上。罗莱士没有任她挣扎,立刻抬手抓住了她的肩,强迫她安静下来——两人沉默地相互凝视。
  “罗莱士……罗莱士。”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恍然明白了自己是如何复活的,紫衣女子忽然带着复杂的情愫微笑起来,喃喃伸手抚摩对方瘦峭深陷的脸,长久地凝视,“看来我输了……可居然还能再看到你,真是象做梦一样!——你吃了多少苦啊……”
  “罗莎蒙德……”虽然没有明白迦香话里的意思,可看到女子这样的反应,罗莱士明显松了口气,用力抱紧怀中的人——能这样平静地面对成为吸血鬼的现实,原来一切都还是有些希望的……在黑夜里苟延残喘的希望。
  “你也吃苦了。”用紧紧的拥抱证实彼此存在的真切,罗莱士喃喃道,“可能我们以后还要吃更多的苦——我的天使,你将不得不活在黑暗里了。不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地狱的火将我们燃尽。”
  在他怀中,迦香的身体慢慢冰冷下去——以后千万年,她将以这样死去的躯体,冰冷的血和呼吸,永生在黑夜里,和老鼠、蝙蝠、死亡为伴。
  “罗莱士,原来我逃不过……这个试炼,我输了。”然而,没有对他这样的提议作出反应,紫衣女子看着满地跌碎的酒杯和狼藉的鲜血,慢慢微笑起来,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不过我不后悔,就算在阳光照进来的刹那,我都不会后悔。”
  “罗莎蒙德!”陡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罗莱士脱口惊呼,“你想死去?!”
  “我不会那样活下去……”迦香看着他,微笑着慢慢回答,然而眼睛里却是清澈的光,“罗莱士,你知道我不能这样活下去。我做不到。”
  那样缓慢的一句回答,却仿佛如同利剑刺穿了凝滞的空气,依稀可以听到屏障破裂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结局。
  吸血鬼伯爵和蜀山剑仙,他们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在一起。那样大的世界,西方如林的十字架,东方烈烈的地狱火——他们无法回到西方,也无法容身于东方;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有的,只是转瞬即逝的现在,眼前相对和相面的刹那浮生。
  罗莱士脸上的震惊慢慢褪去,手指插入额头的金发,同样缓缓苦笑起来了:“果然被你的同伴说中了——你是宁可死,也不愿成为邪魔。我本来以为,或许你可以忍受在黑暗中和我一起生存下去。”
  “不,罗莱士,你再也不要回到黑暗里去,”迦香看着他,回答,“不要再回去,你已经可以行走于日光下——在你推开我、拒绝永远把我留下的诱惑之时,你已得到救赎。你已经通过了试炼……是我输了,我该接受惩罚,不关你的事。”
  “罗莎蒙德?”惊诧于她的语句,罗莱士看着她,“什么试炼?你输了什么?”
  “你通过了你的试炼,我输了我的试炼。”迦香感觉自己再也没有温度的身体,忽然再也忍不住地低声苦笑起来,“我活该堕入魔道,永世不得超生……”
  “罗莎蒙德?”虽然没听懂她的话,然而凭着直觉已经感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息,急急扶住她的肩膀,问,“什么试炼?什么试炼!你——”
  然而,话音未落,却听到了轰然的巨响。
  伴随着无数木屑碎砖出现的是青色的人影,提剑站在毗河罗窟倒塌下来的门口。黎明前的天光透进来,衬得青衣长发的剪影有如天外飞仙,然而来者的眸子里,却有烈烈火焰燃烧,绝望、愤怒和仇恨,似乎要毁灭一切般可怕,仿佛来自于地狱。
  “你休想带走迦香……无论带她去黑夜还是阳光里。”千年来空灵平静的眸子,此刻仿佛拢上了浓重的阴影,灵修的嘴角噙着血,然而眼里却在冷笑,“我要把你这个邪魔重新关回那个铁棺材里去!让你在里面关上几千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样充满煞气的话语,让身为吸血鬼的罗莱士都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下意识将迦香拦在身后:“我的天……你要小心,他疯了。”
  “灵修!”看到青衣剑仙的出现,听到这样的话语,迦香的眼里却是震惊而绝望的神情。
  愤怒、绝望的火焰催使着他大踏步往前逼去,嘴角流露出残忍的笑意,紧握剑柄的手上青筋凸起:“迦香是我的!即使她成了邪魔也是我的!没有人可以带走她……即使她成了要诛灭的邪魔,也要由我来亲手杀了她……我宁可亲手杀了她,也不能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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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00:53:50 | 显示全部楼层
灵修!”感觉到了对方可怕的杀气和恨意,罗莱士只是全心全意地提防着面前进逼过来的青衣男子,护着她,提着西洋长剑慢慢往后退去,然而迦香却不顾一切地惊叫着,从罗莱士身后冲出来,“灵修!醒醒!”
  “唰!”青霜剑宛如闪电般割向女子纤细的脖子,却在切入血脉时停住。
  几千年来相伴的两名剑仙相互凝视,彼此的目光却完全两样。迦香眼里的震惊、关切和焦急,衬着灵修眼里的混乱、茫然和杀气——只是瞬间的凝视,却仿佛冲击着千年来相互漠视的心灵,只是一个凝视,恍然间彼此仿佛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灵修……你醒醒啊。”青霜剑割破了血脉,冰冷的血流在冰冷的肌肤上,然而迦香眼里却漫起了悲哀而恍然的光,轻声,“你入魔了么?”
  “迦香……”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紫衣女子,仿佛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灵修踉跄着倒退了三步,靠到了墙壁上,感觉全身无力,蓦然笑了起来,“我输了……是的,我输了。我终归输给了魔障。”
  他颓然松开了手,青霜剑唰的一声直坠入土,插入毗河罗窟的地面。仿佛感受到了主人身上的变化,那把通灵的飞剑在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灵修。”不顾罗莱士担忧的阻拦,迦香一直走到他面前去,看着一瞬间变得那样空茫的眼睛,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苦笑和叹息,“你不该离开蜀山来找我……一离开蜀山,你就输了。那是天帝给我们的试炼,而我们谁都没有通过。”
  “试炼?”再度听到了这个词,罗莱士和灵修同时脱口反问。
  “是啊,试炼……我也是到了刚才那一瞬,才明白过来这就是试炼——而我输了。”迦香的眼睛看向门外,黎明前的荒漠笼罩着淡淡的天青色,极远处,克孜尔塔格山上隐隐有跳动的火焰燃起——意味着朝阳即将升起。
  “灵修,你知道我怎么能离开梦华峰?我是上界的剑仙,没有天帝的许可,是不能擅自离开仙界下凡的。”迦香看着黎明前的天色,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梦幻般的笑容,声音飘忽,“我离开仙界之前,去请求天帝的许可——我说我修行千年,对蜀山的生活已经感到了厌倦。天帝答允了,指着西域,对我说:你一直往西去,在那里、会遇到一场因缘;若是你输了那一场试炼,你将永远无法返回天界……”
  那样的叙述,让面前两个人都听得怔住。
  “那时候我已经心如死灰,对三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好奇,并不在意会遇到什么劫难,便独自离开了梦华峰,”荒漠的风掠过来,穿过空城残破的户牖,发出低低哭泣般的声音,迦香长长叹息了一声,然后将目光停在罗莱士脸上,笑了起来,“一直到在高昌城里遇到了罗莱士,一直到我下决心永不返回天界,我才知道天帝所谓的试炼便在于此……”
  顿了顿,迦香将目光转到了青衣剑仙脸上,点点头:“灵修,你离开梦华峰来寻找我之前,一定也得到了天帝的允许,是不是?”
  漆黑的眼眸里闪过恍然的神色,灵修缓缓点头,嘴角也泛起了一丝苦笑:“是的……天帝也对我说:你一直往西去,会遇到一场试炼。若你输了,千年的修行便毁于一旦,一切终归回到鸿蒙最初,重新开始。”
  “我没想到你会输,灵修,”迦香眼睛里有悲哀的笑意,“我以为你终将勘破一切色相。”
  “我也以为我已勘破。”他低声回答。
  对视的眸子里闪着相同的苦笑意味,复杂的神情交错而过。

  长久的沉默,沉默中,罗莱士只是旁观着两名蜀山剑仙莫测高深的对话,无法插话一句来解释他自己心中的疑问。这些东方天帝的仙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那般曲折而晦涩,从不让人直接知道他们内心的所想。
  西方的罗莱士伯爵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迦香曾经给他讲过的东方修仙故事——在支提窟的那段最快乐的岁月里,他们曾经相互给对方讲过无数自己国度里的各种故事。
  他记得迦香说起过这样的故事:一个人拜师修仙,自以为修得了正果,他师傅便用了一场幻梦来试炼他,来验证他是否真的勘破了一切幻象,告诫他无论看到什么、经历什么都不可动心出声。那个人在梦境里经历了几生几世的变故,拒绝了一切荣华富贵的诱惑、生死伤痛的恐惧,一直心定如水,缄口不发一言。到了最后一世,他变成了一名哑女,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婴,丈夫千方百计引她开口说话,她持定本心不动摇,最后丈夫暴怒之下,一把抱起女婴,当着她的面活活摔死——那个瞬间,因为震惊和心痛,她脱口“呀”了一声。
  那场历经几生几世的试炼,就因为最后脱口的那一个字,而齑粉般破灭。
  “那个修仙的人不惧威吓,不慕荣华,最终却是无法放下爱念。”垂落藤萝的窗口,迦香说完那个故事,眼底却有黯然的光,“他将会重新落到人间,重头开始修炼、直到他勘破一切、通过下一次试炼。”
  “你们的天帝真是个疯子。”然而,这样的故事换来的却是对方这样的回答,“简直比我们那边的死神还要无情……死神起码还能感知‘死’这回事,而你们是行尸走肉才能成仙。简直是疯了。”
  那样的回答让凭窗的紫衣女子抬起了头,诧异地端详面前金发蓝眼的异族人,许久,忽然笑起来了:“不,不,罗莱士,并不是那样的——要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勘破一切虚空,才能把自己融入这个乾坤中,用悲悯的心包容天地万物。据说如果能做到那样,那么感受到的就是无上的快乐和平静……可惜我作不到。”
  微笑着,她拉起了他的手,转身之间群裾和发丝飞扬起来,笑得如同玫瑰绽放:“我能感到的只是眼前小小的愉悦罢了——我们跳舞吧,罗莱士。”

  毗河罗窟的清晨,默然相对中,那个故事恍然在耳。
  “灵修,你知道么?其实我一直在想,终归、我们和罗莱士是没有区别的。”沉默中,迦香微微一笑,说出了那样奇怪的话,“我们破除色相,他们放纵欲望——但最后所追求的、同样都是‘永恒’的奥义。他们的永恒和我们的永恒,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样清冷的话语,回荡在黎明前的毗河罗窟里,激起了微微的回声。
  灵修看着女伴,眼神因为这样的话语而微变。
  “我们通不过试炼,便会跌落凡尘。而他们通不过考验,同样会毁灭……”迦香说着,慢慢把目光投向毗河罗窟外的广漠上,带着洞彻的悲悯——那里,隐约还听得见吸血鬼们欢呼雀跃的狂笑声,根本等不及天亮再离开空城,他们连夜在荒漠上奔往有人居住的地方,渴望着下一次饮血的盛会。
  “他们都会被毁灭,”循着夜风里那一丝丝的狂笑声,迦香抬起手指,点过去,眼睛里带着悲悯的神色,“第一线阳光照到沙漠上的时候,这些喝过我的血的吸血邪魔,都将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什么?”脱口惊呼的是罗莱士,灵修的神色却是淡然的:“是的,我知道——落入轮回的剑仙、已经成为凡人。凡人的血,是无法让邪魔如愿的。”
  “为什么?都是罗莎蒙德身体里的血,为什么……”对于同族的覆灭,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样复杂的情愫,罗莱士大步来到门边,然而吸血鬼们已经叫嚣着去的远了。
  看了看罗莱士,灵修用青色的衣袂拂过开始黯淡无光的青霜剑:“同一个人,在前世和今生里,是不同的……你们也许不知道我们这里所谓的‘轮回’,所以才会犯下这样的错——那就是天帝对你们的试炼啊,一百年的大限到来之前,最终通过的、只有你一个而已。其余的,在第一缕阳光升起之时,便会化为荒漠风里的灰烬。”
  罗莱士肩膀陡然一震,回过身看着毗河罗窟里一青一紫两名剑仙,湛蓝色的眼睛里陡然闪过了苦笑的表情——一石三鸟,那一场试炼里居然蕴涵了这么多的玄机。那个东方所谓的天帝,到底是个疯子、还是个圣者?
  “原来我的天使,是一位带着火焰和利剑降临的惩戒天使。”那样的寂静中,罗莱士看着紫衣的剑仙,眼睛里充满了苦涩,“可你也坠入了黑暗……那是我的罪。”
  “那是我们共同的罪。”迦香将手按在胸口,感觉着冰冷的心跳,微微笑了笑,“可那样的罪恶感,至少证明我的‘存在’。”顿了顿,她一扬头,嘴角浮起一个笑容:“不说这些空洞的话了,罗莱士,你对我说过:在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一定要及时地大声告诉他,不然的话……爱就会慢慢消失。”
  她的目光掠过灵修的脸,那个瞬间她依稀记起了两千年前的遥远岁月——凤凰台上忆吹箫,双双负剑弃国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正当盛年。但是想起来,无论在凡界、还是在蜀山仙界,灵修从未对她说过“爱”这个字。起先她以为不必说出,也能相互了解对方的心意;然而时光以百年计地流过,那样忘却一切的清修中,他们都慢慢淡漠了一切,忘却自己、最终相互遗忘。
  然后她终于离开了他,离开了蜀山,她来到万里之外的西域古城,遇到了一个吸血鬼。
  她不愿在空茫中忘记自身的存在,而他不愿在永生的黑暗中慢慢腐烂,所以在茫茫时空里相遇的瞬间,他们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彼此,试图对抗那种空茫。他们不再追求永恒,他们也不畏惧毁灭,他们从彼此身上感到了自己在这一刻的“存在”。
  每个人,到底是自证自存,还是在别人身上印证自己的存在?
  他曾说过各自修得各自因果,可如果没有迦香,梦华峰上的他、还会是他自己么?
  那一刻,繁复空茫的思绪再度将灵修湮没,他苦苦思索,却无法得出答案。
  “灵修,你该回去了——天一亮,新的轮回便要开始。”迦香的目光清亮悠远,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泉,投注在青衣剑仙的脸上,“该告别了,而且——不要说再见。”
  没有再见……再也不会再见。他落入轮回,忘记所有前尘,静心重头开始修炼;而她将会在黎明的第一缕光线中化为灰烬。两千年的夙缘,一朝烟消云散。
  风从克孜尔塔格山上吹来,带来新一天到来的炎热气息。在风吹进来的时候,忽然间有穿云裂石的清幽箫声吹起,合着那样绝美的舞步,响彻九天。
  罗莱士和迦香转头看过去,看到的却是坐在台阶上的青衣人影。
  黎明的光线照进毗河罗窟前,灵修坐在台阶上、将身子靠在破碎的垂花门边,吹起了青色的洞箫——百年前,在梦华峰的时候,他便该为迦香吹起这一曲《飞天》,然而那时候他们却在长久的修仙中相互淡漠了彼此;而今最后一曲,却是要在这样情况之下作为永诀。 Sample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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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00:54:31 | 显示全部楼层
“罗莎蒙德,我的天使,”黎明前的毗河罗窟,罗莱士伸出手,握紧了迦香同样冰冷的双手、将她拉到自己怀中,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我们跳最后一支舞吧。”
  迦香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微的笑了,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手,足尖一点,群裾如同紫色的曼陀螺花一样开放。罗莱士牵着她的手,在她旋转出去的刹那微微一躬身,彬彬致礼。
  那个瞬间,旋舞中的她想起的是罗莱士对她说过的另一个西方故事:那个鲛人公主爱上了人间的王子而坠入尘世,最后那个不知真像的王子娶了别的女孩,最后婚典的那一夜里,鲛人公主握着匕首在新婚夫妇帐前站了许久,终究放弃了重归大海的希望、将刀子扔到了海里,然后,在甲板上点着足尖跳起了最后一支舞——
  一直舞到第一缕阳光将她化成泡沫……
  那一刹那迦香笑起来了,抬头看着罗莱士:原来,一切都是相通的……无所谓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她就是那个看到爱儿惨死而脱口惊呼的修道者,她也是那个在日光中起舞的鲛人公主……一切,原本就是那样。
  他们的脚尖踏着毗河罗窟的地面,身形却宛如在空气中飞翔。迦香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跳得那样舒展和美丽,她知道她是投入了所有在舞着这一曲。生和死的夹缝里,寂灭和轮回的选择中,她仿佛阳光下的泡沫一样折射出璀璨的光华,然后……湮灭。
  四壁上的诸佛、菩萨,天帝、天女都在看着他们,用隐秘的、各种表情的眼神。那一场舞,仿佛三界都在关注着,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他们在看……他们在看着呢。”恍然觉得说不出的不舒服,迦香不敢让目光和壁画上那些神仙佛祖接触,只是埋首在罗莱士怀里,有些恍惚地喃喃,“你看!佛陀和天帝……四壁上那些眼睛,是真的在看着啊!”
  “罗莎蒙德……”不明白她在最后说的是什么,但是罗莱士却抱紧了她,“不要怕,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无论去向哪里。”

  红日一跃,从克孜尔塔格山背后跳起,将光芒投向广袤无边的荒漠。
  风里传来惨厉的叫声——那是数百吸血鬼在毫无遮蔽的大漠上奔逃发出的濒死嘶叫,然而速度再快、也逃不开日光的追逐,最终在荒漠席卷的风里化为灰烬。
  炎热的风卷入毗河罗窟,吹在两个人脸上。罗莱士在刹那间闭了一下眼睛,苍白的眉间有某种复杂的苦痛表情——那里面,是否有他的同族刚刚消散的魂魄?不远万里来到了这里,结果到了最后,却只是得到覆灭的结局。然而他们的舞步却是毫无偏离、向着门外的光与影中翩然前进。
  “罗莎蒙德!”那个瞬间,罗莱士低低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将迦香护在怀中。那个瞬间,他感觉到了迦香的手指抓紧了自己的前襟,然而她却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漆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再也没有移开,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旋舞进日光里。
  那一眼之后便是永恒。
  然而光线在一瞬间消失。所有投进毗河罗窟的日光,在瞬间被遮挡——吐出的咒语消散在风里,青色的衣袂忽然如同水墙般倒卷而起,封住了毗河罗窟上方的天空。
  “灵修!”震惊地,她脱口喊他的名字,隐隐有怒意,“你干什么?让我出去!”
  “迦香,我不要你寂灭。”然而即使轮回即将到来,青衣剑仙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用了全部力量挡住了毗河罗窟上方的光,他看着紫衣女子,眼神里有坚定的光芒。然而那样自顾自的断语,却反而让迦香眼中涌起怒意。
  即将在日光中消失、重新进入新的轮回的他,凭什么还要阻挠她最终的选择?很早以前,尚在尘世修习剑术之时,灵修就习惯于事事为她打算,所谋唯恐未详尽。最初她觉得高兴、而慢慢便觉得了牵绊和束缚——没想到千年之后,他的脾气依旧未曾改变。
  他若真为她着想,便应如罗莱士那样、听由她自己选择。
  “你不会寂灭。”无视于迦香脸上的怒意,灵修漠然说着,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忽然从袖袍中抬起了手,青霜剑刃上有一抹绯红,那些尚自温热的血一滴滴从指尖凝聚、滴落,汇集到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水晶高脚杯上。
  灵修流着血的手,拿着那杯殷红的血,直直伸到了紫衣女子面前。
  青色的衣袂越来越薄,几乎挡不住大漠强烈的日光。灵修的脸色也是苍白的,苍白的竟然隐隐透明,仿佛不真实——迦香知道,那是轮回的力量在牵扯着他,将他拉往另一个时空。他即将有全新的开始,他将遗忘所有。
  然而看着他递过来的酒杯,她却怔住。那样的震撼,他已经千年没有给过她。
  “喝了它,”苍白的嘴里吐出最后一句话,不容置疑,“喝我的血,可在凡界永生——”
  “和罗莱士一起,做个普通人。”看到迦香的眼神,他加上了最后一句。
  不容分说地将酒杯递到了女子手里,看着对面两个人诧异的眼神,灵修微微笑了笑,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抬手点出,毗河罗窟的大门轰然闭合。在大门合拢之前,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克孜尔塔格山——
  “来生,我将循着这条丝绸古道,返回这里寻找你们。”
  门轰然合上,挡住了最后一刻已经刺穿一切的阳光。
  大漠的砂风席卷而来。迦香的眼睛只看到最后门缝里那一线金灿灿的阳光——在阳光里,青衣剑仙有如水面上的泡沫般消失。震惊的眼睛只被照亮了一瞬,很快门就重重阖起,将最后的光线隔断。
  “灵修!”迦香刹那间脱口惊呼。她苍白的手不顾一切地伸向隔断一切的门,水晶的杯子从指间跌落,鲜红色的血液飞溅上了她的眼睛,一片殷红。
  她不顾一切地推开了门,然而焦糊的视线里已经看不到那个青衣人的影子。
  那个瞬间、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将她化成灰烬。
  “罗莎蒙德!”她听到身后罗莱士的惊呼,他扑上来将她护在怀中,企图将她从日光下夺回。然而她的肌肤一接触到丝丝缕缕的日光,立刻自燃般蔓延着焦裂开来,白皙的皮肤发出羊皮纸撕裂般的滋滋声——那样的痛苦让她猛然间坠入极度的清醒和平静。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么?
  已经做了两千年剑仙的她最后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罗莎蒙德!”神智开始模糊,依稀中看到罗莱士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那样的湛蓝明亮,仿佛如同天上的星辰。他僵硬着双手,下意识地低唤她的名字,却不敢去触碰她焦裂蔓延中的肌肤。
  “罗莱士……”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她微笑着开启枯裂的咀唇,问了最后一句话,“我们……我们是在做梦吧?”
  “嗯。”许久许久,耳边传来了缥缈的回答声,罗莱士嘴角也泛起了奇异的笑容,轻轻回答,“是在做梦。……所以不用害怕,不过是一个梦。醒来的时候,我们都会好好的。”
  “我不怕……很高兴梦见你,罗莱士。”迦香的脸上浮起一个苍白的微笑,然而眼睛已经枯陷了。他伸出了僵硬的手指,想去触摸那一个如同水面泡沫一样的笑容——
  “嚓”。轻轻一声响,触手之处裂开了无数细小的裂痕,在迦香玉石般光洁的脸上迅速蔓延开来。只是一眨眼,那样的笑容便消失不见。
  “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在做梦。”清晨的阳光笼罩了毗河罗窟,看着空荡荡的怀抱,最后的低语从金发男子嘴角溢出。罗莱士踉跄着站起身,回到长年不见日光的窟中,一手掀起了铁棺的棺盖,喃喃,“只是在做梦而已……再睡下去,醒来的时候,罗莎蒙德就会回来了吧。”
  破碎的土墙下,沉重的铁棺再度阖起,发出金属特有的冷而尖锐的声音。
  四壁上的诸佛、菩萨,天帝、天女都在看着,用隐秘的、各种表情的眼神。终于一切都安静下去了,只有旷野大漠的风呼啸而过,旋舞在空无一人的城市。
  隐隐间,毗河罗窟某处忽然传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
  -惊梦-

  “灵修!罗莱士!”惊呼声中,巨大的睡莲花苞如同碎裂般一片片绽放开来,莲蕊中的紫衣女子从沉睡中惊起,睁开眼睛惊惶地四顾——
  没有风沙,没有荒漠,更没有古堡和邪魔。所有一切都湮灭了,眼前一池碧水荡漾,神光离合。水面上千朵莲花绽放,每朵花的中心,都沉睡着一个仙人。水气和云烟弥漫过来,白茫茫一片,远处有千重楼阁宫阙,壮丽庄严,隐约传来仙乐飘飘。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她在何方的花蕊中、一梦方醒?
  “迦香!”忽然间,耳边听到一个同样惊慌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那个本来该千年熟悉的声音,却因最近三百年的沉默而听起来有些陌生。她从茫然不知所措中惊醒,从睡莲上站起,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水云深处,一个青衣人踩着一朵盛开的莲花,向她漂过来,眼神惊喜而又急切。
  灵修。只是一个照面,她便认出了他。
  那一刹那,她满心欢喜——那样的欢喜,似乎数百年来未曾有过。就如对面灵修眼里的惊惶和急切,同样数百年未见。满池的莲花中沉睡着无数仙人,只有他们两个人是醒来的,穿过田田莲叶,分花拂水,握手重逢。
  并蒂双莲中,一青一紫两名剑仙握手相看,眼里俱是大劫过后重逢的惊喜。
  “唉……”悠远地,仿佛听到谁轻轻叹息了一声,满含悲悯和怜惜。那样熟悉的语音,让两人瞬间回头,看向瑶池尽头的白玉栏杆——那里,宫殿巍峨,无数仙人坐在玉座上俯视着下界。居中赫然是佛陀和天帝。那些神仙的眼睛,和毗河罗窟壁画上的眼睛一模一样——果然是那些有通天彻地之能的神,透过了时空、看到了高昌古城里的一切么?
  不知为何,迦香的心里陡然便是一阵陌生的寒意,然而目光一转,看到瑶池边上一名高冠羽衣、仙风道骨的老人,眼睛里才有了一丝喜意,脱口:“师傅!”
  光华真人扶栏而望,看到了莲花中最先醒来的竟然又是自己的两名弟子,叹息着从黄榜上取下了两枚玉牌。
  “还是不行啊。” 负责主持试炼的光华真人叹息着,将两人的名字从封神榜上拿下去,眼里不知道是可惜还是释然,“灵修,迦香,这次的试炼、你们依旧双双未曾通过。”
  试炼……试炼。对了,原来是一场试炼。
  迦香猛然间明白了身在何处——这是千年一度的蜀山大会,将检验所有剑仙的修为,若是已经大彻大悟、则可以封为神,离开下界的蜀山,进入九天上的天宫,不生不灭、永远摆脱生死轮回,与天地同寿。
  那是所有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最后归宿……而他们两人在百年前来到这里,沉睡入瑶池的莲花中,已经是第三次进入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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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00:54:51 | 显示全部楼层
青紫双剑,一直是蜀山七十二峰九百名剑仙中的翘楚,可为何你们两人却屡次无法通过试炼……”看着最得意的两名弟子,光华真人的眼里却满含叹息,“这一次,你们更险些坠入魔道——都已经两千年了,灵修、迦香,你们准备在红尘中蹉跎到永远么?”
  “罗莱士……罗莱士呢?”没有听进去师尊的责备,她脱口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在此刻从口中吐出、依然有让她心神激荡的力量,紫衣女仙站在莲花中、四顾寻找,“他、他呢?那一场幻梦里,他应该不是虚无的存在吧?”
  “没有什么是真实的。”看到女弟子这样的神色,光华真人微微皱起雪白的长眉,淡淡回答,“没有高昌,没有古堡,也没有飞天舞……一切不过是心魔的幻象。我安排了一场幻梦,那个梦折射了每个人心里最缺少的东西。那种长久的缺失会带来强烈的渴望——在于你,是自由、梦想和感情;在灵修,则是无法割断的眷顾和深埋的凡人之爱;在于罗莱士,则是千百年来对救赎的渴望和光明的向往。一石三鸟,分别考验了作为剑仙的你们,和那一群西域来的邪魔——可惜,除了罗莱士,你们都未曾通过这一场最严苛的试炼。”
  “高昌城……毗河罗窟……”喃喃重复着那两个词,幻梦里的一切宛如风暴般席卷而来,迦香幽黑的眼睛里陡然闪过雪亮的光芒,低语,“罗莱士……灵修?”
  一切都是一场梦么?他们各自身处天界和西域,未曾相识,只是在幻梦里梦见了彼此?
  那个梦里,她尽情发泄出了千年来内心蛰伏的叛逆和疑问。对于蜀山修仙生活的叛逆,以及对于所追求的“永恒”的疑问——她曾那样隐忍着,独自面壁练剑,希求能和灵修一起永生。然而她的心却起了变化,这个声音被压制在最深处——就像梦中被封入铁棺的罗莱士,无时无刻不在呼唤着她逃离蜀山。
  那个梦里,有多少的话,都是她多年来想对灵修说的:请不要自以为是,你并不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如果不大声说出来,爱就会消失无痕……并不要修得什么永恒,她需要的是感知自身在这个空茫时空中的“存在”——哪怕即使是一瞬。
  那样的话,在千年貌合神离的修行中,她从未对他说出口。而高昌古堡的飞天梦魇中,都通过那个虚幻人之口,一句一句直截了当地告诉了那个百年来未曾交谈一句的青衣剑仙。而灵修,那个同样坠入幻境的灵修,何尝不是第一次通过那样激烈和极端的举动,将内心千年来禁锢和压制着的真正想法表达了出来。
  他们都在那个虚幻的梦境里,将真实的自己显露,同时也是将修仙中未曾克服的人性脆弱一面显露在九天的神佛面前,接受审视和试炼。
  “你明白了?一切不过是一枕黄粱,种种爱憎痴缠,原本都是空中之空、梦中之梦——”光华真人看着瑶池里陆续醒来的几名剑仙,知道又有人在试炼中失败,对着听得出神的两名弟子叮咛了一句,便继续勾销着封神榜上的名字,“回到梦华峰上再修炼一千年吧,希望下一次的试炼、你们能超脱一切。不生不灭、永留天界,永远摆脱生死轮回。”
  “不。”听得最后一句话,仿佛微微一惊、迦香打了个寒颤,脱口,然而看到老人诧异的眼神,她却笑起来了,忽然敛襟深深行了一礼,“谢谢千年来的提携,更谢谢师傅……在最后给了我那一场幻梦。”那样的大礼行过,紫衣女子头也不回地站了起来,眼神平静:“只是,该是醒来的时候了——我再也不会回到梦华峰。”
  没有任何预兆、回眸的微笑之间,她脚下踏过水云千幻,从蜀山绝顶瞬忽飞起,纵身投向脚下的万丈大地——那是逆着天梯的舍身崖、是犯了戒的仙人堕往凡界的所在。
  下界的云雾淹没了紫衣的影子,然而蜀山绝顶的瑶池边,没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神佛的眼睛都是平静而悲悯的,而光华真人只是注视了那一处翻涌的云雾片刻,便低下头重新开始整理玉牌,没有一丝的诧异——他已能勘破所有。方才在迦香投入舍身崖的瞬间、他原本可以拉住那个走入歧途的弟子,然而他没有。
  老人只是整理着那些玉牌,看着睡莲中那些被幻梦惊醒和依旧沉睡的剑仙,灵修侍立一边,容色也是淡定。许久,老人将那些在封神榜中取下的玉牌收起,忽然抬手指了指山底下的云雾,没有看身边的弟子:“想去就去吧——或许,在那里、你们能找到一切的缘起。”
  灵修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只是深深一礼,然后揽襟回身。
  天风浩荡,吹起真人花白的须发,将手中那些玉牌错落地抓起,轻轻拍击,光华真人静静地看着舍身崖上那一抹青色消逝在云气里,叹了口气,喃喃低语:“各自修得各自的福缘……境界未到,勉强不来,勉强不来呀。”
  枯瘦的手指松开,两枚晶莹的玉牌跌落,在碧水中悠然下沉。
  -
  夕阳从远处的克孜尔塔格山上沉没,那座山如同火焰般跳跃着发出光来。
  夕照下,大漠如同一匹金色的缎子展开,而东方绝尘而来的两骑却宛如一把利剪,平顺地裁开了那一匹光滑的绸缎,那两道裂痕向着高昌古城笔直延展而来。
  古城外,迦香勒马,长久凝望着那座空无一人的城市——那,便是梦开始的地方?
  毗河罗窟的深处,那一口沉重的铁棺静静躺在废墟中。有人已经醒了,而有人还在沉睡。
  “如果有来世,我将循着这条漫漫古道、回来找你”——那是他们两个人都先后说出过的誓言,而如今、他们终于回到了这里。然而,他们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城市里,又能找到什么?——彼此?埋葬千年的过往?还是茫茫中的未来?
  风从克孜尔塔格山掠下,在空城中旋舞,带起漫天黄沙和零落的花瓣,飞扬直上九天——穿过了沧海桑田、千变万劫,终于回到了传奇的起点。
  【完】
  2003.10.25-2003.11.22
  后记:
  最后送上《飞天》歌一首————最初这篇文的缘起:
  飞天/含笑

  如果沧海枯了
  还有一滴泪
  那也是我 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
  蓦然回首中 斩不断的牵牵绊绊
  你所有的骄傲
  只能在画里飞

  大漠那落日下 吹萧的人是谁
  任岁月剥去红装 无奈伤痕累累
  荒凉的古堡中 谁在反弹着琵琶
  只等我来去匆匆 今生的相会

  烟花烟花漫天飞
  你为谁妩媚
  不过是醉眼看花 花也醉
  流沙流沙漫天飞
  谁为你憔悴

  不过是 缘来缘散 缘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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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7-5 11:59:0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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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7-5 20:01:58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字很优美
我非常喜欢这篇文章
谢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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